但是我娘喜欢，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我很想哄莲花开心，我舅舅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魁梧的ã。随着慢慢长大，莲花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让我越来越难以捉摸。豌豆角和奶茶已๐经不能让她送给我一个迷人的微笑，我扮出个鬼脸也不能挥去她脸上淡淡的忧伤了。
干爹麻利地把带来的羊切成碎块，放进大锅里煮，还安排我的小姑姑坐在灶堂里烧火煮肉。我的小姑姑开心地答应着开始煮肉，我的干爹就把我抱在怀里，向着空中ณ抛去。我被高高地抛出去，落下去，被我的干爹接住，然后再抛出去。抛了几次，干爹就累็了，喘着气把我放在地上，说：“不成了，不成了。儿子长大了，爹抱不动了！”说着就在我头上拍着，从他身上的皮袍里面取出几颗糖果放在我手里，又拿了几颗分给院子里所有的人。
走到院子里，我叫莲花的娘站住了，抓了雪放在她手里，说：“把手洗一洗！”杜阿妈就乖乖地用双手搓着雪洗了手。我娘喜欢干净，如果这么脏兮兮地进了我家的屋子，坐到我家炕上跟我们一起吃锅子，我娘一定不会欢喜。
“怕是寻不着了！”奶奶说，“养儿养女有啥用哟！这帮牲口们，没一个能ม去给我寻一下！活了一把年纪，到头来我老太婆还得摸黑儿上茅房去。啥时候不小心栽一跤摔死了，他们就省心了！”
我当初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让我捉鱼，后来长大了，看了一本关于藏族人的传说故事也就知道了。根据故老相传，远古时期藏族人的祖先生活在大海边上过着游牧生活，忽一年大海泛滥，淹没了大片的草场和成群的牛羊，有一个青年便潜入海底想堵住海ร底那个不断往外涌着水的无底洞。他在海里畅游了无数日子，疲倦到了极点，饥饿使他没有力气再往前游走。他睁开眼睛，看到เ成群的鱼从身边游过去，就顺手捉了一条放进嘴巴里，但是鱼鳞刺破了他的嘴唇，鲜血染红了海水。年轻人一边游水一边想，这一回是出不去了，必定饿死在大海深处。“要是这些鱼儿没有鳞片多好啊！”他这样想。鱼儿就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样，身子抖一抖就把身上的鳞片都抖掉了，海ร水里顿时银光闪闪。那些鱼儿争先恐后地游进了年轻人的肚子，他吃饱了，有了力气，就游到了海底，用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座山堵住了海底的巨大的泉眼，从此草原上就没有了水灾，重新变得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年轻人变成了大海中间的一座山，叫做海ร心山。年轻人的恋人在海边等待情人归来，最后看到เ了慢慢从海底浮ด上来的那一座大山，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情人，女孩子就跳进了大海，变成了另一座山，无数的鸟儿在那座山上栖息和繁衍，人们就把那座小山叫做鸟岛。藏人永远怀念那个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海底的泉眼拯救了草原和牛羊的年轻人，也记住了鱼的恩情，从此不吃鱼。那个ฐ大海渐渐退化，最后成了一个湖泊，在青藏高原上闪闪光。这便是后来闻名天下的青海湖，是中ณ国最大的咸水湖，湖里生活着一种没有鳞片的鲤鱼，叫做裸鲤，我们那里的人把它叫做湟鱼。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准备牵着老牛扛着猪草唱着歌儿回家。走到坐在大河沿上的王金龙身边的时候我故意把唱歌的声音提高到เ我能承受的极限，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王金龙盯着滔滔河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心里很愤怒，觉得他的冷漠侮辱了我，也严重动摇了我的自信心。不过对于他那样一个ฐ原本跟我素不相识的人，我也不能有过高的要求。所以我牵着老牛从他的身边招摇而过的时候，用手指挠一挠老牛的屁股，老牛欢喜地哼哼着打了一个响屁，在王金龙的耳边炸响。王金龙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看他，嘴里说：“没劲！死木头疙瘩！”就走开了。
关于我三叔疯和死而复生的事情至今都是一个谜。我想这个谜永远也解不开了，因为ฦ我的奶奶醒来后抱着我的三叔哭了一场，和三叔秘密进行了一场彻夜的谈话，然后就在私下里对我们家里所有的人说，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这件事情。奶奶说一定是阎王爷的小鬼儿没看牢，叫我三叔跑了回来。如果我们提起这事儿，小鬼儿就会知道，一定会拿着哭丧棒来将我三叔捉走。于是我们守口如瓶，从此不再提起。
我听见了我干爹的话，就跑去莲花家里，再也憋不住了，就把我听来的都告诉了莲花。她哭喊着跑进院子里去了，我听见莲花的娘一声凄厉的哭嚎直窜云霄，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把这事儿说出去对还是不对。
“把你家院子里的大米兰拔一些给我吧！”我对穿着一件小小的破棉袄冷得瑟瑟抖的莲花说。
我不知道那个ฐ家伙是否真的吃过娃娃的心肝，那个ฐ时候在我看来当过国民党的便一定不是好人，所以从心底里讨厌他，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总是对这个曾经被关押了二十多年的政治犯讨好的笑脸置之ใ不理。我觉得赤脚医生李莲香一定是吃错了药，不然根本不可能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劳改犯。
屠夫到เ了我家门口，推了推大门，现大门顶上了，就在外面喊：“张家娃，把门开开！”
“我要将他送到县里去！这是执行任务，你们敢阻拦么？”那个被高老二用枪顶着胸口的李公安看了看高老二的枪，说。
“我的儿，烧火吧。奶奶烧饭给我们吃。”我从炕上站起来，对莲花说。
爹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抱着那ว条断腿甩了甩，看着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断了。彻底地断ษ掉了。”我看见爹的脸上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的断腿上的红艳艳的血洞洞里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我看见那ว天被高老头救上来的那个人穿着没有领章的黄绿色军服，坐在大河边上静悄悄地呆呆坐着。我想他一定是又要从这里趟过去了，我就急了，把我的羊拴在大树上，提着镰刀就朝他冲过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呆瓜，明明差一点淹死，还要来趟这条混浊的河。
娘手里拿着那ว根顶门的棍子，虎视眈眈地向我走来。我想我这次是死定了，不但娘要打我半死，就连我那ว憨厚的爹也一定饶不过我。他现在还没有出来，大概是还没有想明白那一泡尿的来龙去脉吧；等他想明白了，一定会揍死我这个忤逆的儿子。
我知道娘说的是我打算让莲花踩着小板凳上炕的事情，脸蛋就红了，低下了头，竟然忘记了屠夫，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拎着半袋子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气急败坏地在地上跺了一脚๐，硬邦邦的泥地震得我的脚隐隐作痛。
“计划生育。”高老头靠近我爹，大声地说了一遍，我爹就学着他说了一遍：“计划ฐ生育。”高老头就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你那个ฐ城里婆娘教会了你不少东西呢！连这样的新鲜ຒ词儿也会说了哩！”
莲花的爹笑呵呵地走进了我家厨房，从饭桌上的铝盆里拿出个洋芋蛋子，用力一捏就成了两半儿，一半儿递给了他丫ฑ头，一半儿丢â进自己嘴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我虽然有着那样的担心和恐惧，但是我没有忘记爹娘教给我的东西，所以从那ว个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劳动。
“我的憨à哥哥哟。”娘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说城里人吃粮食不像乡下人，一个ฐ月就供应那么多，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仅是粮食，清油一个人一个月只有半斤，肉也得凭票去买，全家人一个ฐ月才能买三斤半肉。我虽然不懂我娘的话，但是我能根据我的观察印证我娘的话。从进城之后到เ现在，我家里除了每个月月底能吃几天少得可怜的肉之外，饭里面从来都见不到เ肉星星，就连油花花都瞧不见多少。娘一般都用清水煮ุ面给我们吃，里面放的最多的就是白萝卜和芫荽。
走了一段，美丽姑娘杨文萍忽然说要去尿尿。冬天的大路两边除了光秃秃的田地，没有一处障碍物，我得意地望着杨文萍，想看看她怎么办。杨文萍斜着眼睛望着我，说：“都怪你哦，本来刚才要在学校里尿的，你非要拉着我走，还叫我吃了个冰疙瘩，都变成尿了哩！”
“公安局的今天到王秀清家里查哩！也知不道是不是她。这人都咋了哟，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娘感叹着，连吃饭的兴头都没有了，“咚”地一声把大碗撂在案板上，出了门朝茅房走去。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追了出去，挡在了我娘前面。
与我同去的给伙伴们纷纷笑着接了钱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我拿着钱，愤愤地瞪了那个丢â掉我帽子的人一眼。他就笑了：“张家娃，不是想买一顶新帽子吧？”那个老会计立刻脸上堆着笑望着我问：“是要买东西啵？”
二叔带着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婆娘从地里回来了，听说我家里的羊死了，就踮着脚朝我家里跑去。我家里的两只已๐经有臭味儿的羊被我的二叔拖到了他家里，很利落地剥了皮，一只羊煮进了大铁锅，散出浓郁的香气和臭味儿；另一只羊和两张羊皮血糊糊地挂在他家院子里的铁绳上迎风荡漾，上面落满了苍蝇蚊子蜜蜂蝴蝶和叫不上名字来的虫子。我眼睁睁看着他剥皮煮肉却没有叫我拿走一块儿肉，看来我打算留着换子弹的羊皮也要被他据为ฦ己有了，我的已经被奶奶的温情感化了的暴戾的心重新燃起了怒火。我丢下奶奶，提着尖刀跑到เ挂在铁绳上的另一只羊旁边，噗哧一刀插进了那羊的后背，用力往旁边一划，就卸下了半只羊肉，连着两条肥厚的后腿。我把半只羊血乎乎ๆ地往身上一扛，就出了奶奶家的大门，从大门外丢给奶奶一句话：“奶奶，我走了！”奶奶在院子里应着，但我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身上的羊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姑姑叔叔和婶婶们都没有阻拦我，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娘把我的头往低下一按，同时“嘘”了一下，叫我别作声。
我爹一向是坚强的，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是等我赶到เ池塘边的时候，我看见我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挂在他的嘴角上，流进他的嘴巴里。他的身边躺着我五叔，身上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蓝色褂子，长长的头粘在脸上。脸蛋倒是不像平常那ว样脏ู兮兮的了，看上去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很多人围在那里，没有人说话，都怔怔地盯着我爹和我五叔看。
在莲花姑娘的鼓动下游泳被淹，我从心底里对莲花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埋怨，那一天过去之ใ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虽然一起在夏日的阳光里玩闹，但我的心里总是疙疙瘩瘩，有时候会隐隐地泛起一阵悲哀，觉得自己将来如果要跟这样一个ฐ不知深浅的女人生活一辈子，那ว一定是这个世界ศ上最不幸的男人。但对莲花姑娘的那种深沉的喜欢又时时刻刻荡漾在我的心田，让我感觉自己便是乡村里最幸福的男娃娃。对莲花姑娘的复杂的情感交织在我的心底里，让我这个早早成熟起来的男子汉惆怅无限。
“还疼不啊？”娘摸着我的脸蛋，问我。我摇摇头。娘就说她相信自己้的娃娃不是小贼，我心里觉得很感动。这天晚上我娘很郑重地告诉我们往后别去人家家里看电视了，我和妹妹都郑重地点头答应。爹很晚都没有回来，北房的窗户里飘出了电视机的声响，我们有点按捺不住，但是谁也没有动。
“娘啊，咱也买个电视机吧！”我说。我心里知道我娘一定不会答应，但是我没想到我娘竟然点了点头，说：“明天不摆摊儿了。明早起你跟娘去买电视机。士莲，在家里看着弟弟妹妹，可不敢叫他们出去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