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村里。但没有人认为他编得不好，谱子里没有，杨白劳，这小子。照相师傅和放电影的那小子不样，他说什么时候送照片过来就什么时候送来，不像那小子，答应年前再来放场电影，但现在春节过去了，还不见来。小孩们每天不知多少趟跑到山坳口盼望，等来的只是照相师傅。
火卖村不通公路，惟条通外面的路是祖祖辈撒谎的村庄辈脚๐踏出来的，因为都想走捷径，所以路就特别直，也特别陡。从山上往下望，路就像根垂直的绳子，而照相师傅就像绳子那ว端的只瓶子，慢慢地被吊上来。照相师傅在村头至少被两层人围拢着，而且围扰的人还在不断增加。除了不能走动的，火卖村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人们紧密闭结，像只笼子把照ั相师傅围在中间，生怕他飞走似的。照相师傅把照片分发给各家，各家拿到照ั片后又互相换着看，自家没有照片的也争着看。张张照ั片在人们手上传来传去，像花炮似的抢手。因为照片已经散发，照相师傅得以解围。他坐在块石头上，点上支烟，惬意地观赏着火卖村的风景青山如黛，草木如同锦绣，包裹着如婴儿般娇小的村子。村子的房前屋后，是碧绿的菜园。土生土长的鸡鸭，就在菜园外走动，觅食它们最喜欢的东西。更远处的梯田边，是排排挺拔的树木。团团火焰燃烧在梯田的上空，那是木棉树盛开的花朵。照相师傅赏心悦目，他从背包里掏出相机，那ว是台型“海鸥”牌相机，像成|人的头般大。他把相机的皮套掰开，再把镜头盖取下，然后从石头上站起来，两手捧着相机，把眼睛埋在取景器里，将镜头瞄准他看中的景物，按动快门个穿着碎花衣裳的姑娘，走进了照相师傅相机的镜头她从景深处出现，朝着村头的方向过来。
她在镜头里越走越近，变成了景色的中心。照相师傅已๐经很清楚看见了姑娘的长相，他为火卖村还有那ว么貌美的女子感到惊讶。撒谎的村庄照相师傅的眼睛离开相机，直接看着走到跟前的姑娘。他像挖煤的矿工碰见金子样看着她。姑娘也没有避讳他的目光，就好像她天生就是要给人看似的。姑娘是来请照相师傅去她家照相的。照相师傅不等拿到เ照片的客户把钱给他，跟着姑娘就走。群小孩像鸡雏似的叽叽喳喳跟在他俩的身后。照相师傅不时回头朝他们笑笑，像是要讨好他们。而姑娘却始终不见回头，她走路屁股翘翘的，条长辫子像笤帚扫来扫去，仿佛要把照相师傅落在她身后的目光打扫干净。姑娘家要照相的人是她的爷爷。他看上去八十岁了，正在被四十几的小儿子从屋子里抱出来，放在小晒坤已经摆好的椅子上。老爷爷面瘫嘴歪，眼神呆滞，腰背也不能挺直，看来是将不久于人世了，这也是姑娘家要给他照相的原因。留张照片给后人观晚纪念，是每个人的心愿。但在这遥远偏僻的山区，如果没有照ั相师傅的到来，这种愿望就很难实现。个ฐ人辈子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是多么大的缺憾呀！而在过去不知有多少人就是带着缺憾离开人世，而他们的后人也因为缺少参照逐渐忘记了前辈的面容。那ว么现在有了照相师傅，先人就可以在后人的心目中永存。照ั相师傅来得好呀，他对山村的深入，使那些没有照片的老人，在行将就木的时候，终于有影子留在世上了。照相师傅需要东西，把老人的背垫起来。姑娘跑进家，抱出两个枕头，把老人的背垫直。照相师傅开始摆弄起来，他支开三脚架，把相机固定在上面。他调着光园和焦距，吩咐老人把睑端正。而老人的睑总是歪过撒谎的村庄边，他走过去，纠正老人的睑，但刚放手，老人的脸又歪过边。
这样反复了几次，姑娘家的人怕照相师傅烦了，说就这么拍吧。照相师傅不甘心，他托着下巴想办法。照ั相师傅说：“能不能把睑转到另外边？”
姑娘走过去，捧着老人的睑，慢慢转动到เ另外边，就是说从西转到东或从左到右。
“好，现在放手。”
照相师傅说。姑娘放手，老人的睑慢慢转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从右往左边转，但是在中间的时候，有两到เ三秒的停顿。只要抓住这短暂的停顿按下快门，老人的正面是可以拍下来的。照相师傅把想法告诉姑娘。他叫姑娘再慢慢转动老人的睑到另外边，放手后迅速离开，以免把她拍进去。姑娘照他的话做了。老人的脸转到正中ณ的时候，照相师傅及时按下快门。照ั相顺当完成。老人被儿子抱起，往家里走。刚跨进门，老人的儿子突然回头，冲着女儿：“美秀，请师傅进家里坐呀！”
照ั相师傅知道了姑娘的名字叫美秀。美秀看着照相师傅，表示ิ了请进的意思。照ั相师傅点头，却没有起步进屋去坐。他看看相机，看着美秀，“我给你照张。”
美秀：“不照。”
照ั相师傅说：“我不收你钱。”
“不收钱也不照ั。”
撒谎的村庄照相师傅看着美秀，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照相，就是免费也不肯？他纳闷地将相机的镜头盖上，收起三脚架。美秀家的人对照相师傅都很热情，除了美秀。美秀其实也不是对照ั相师傅不热情，她只是不爱跟他说话。
她给照相师傅端了杯茶，然后就坐在那里，摸捏自己的长辫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生病样。照相师傅不知道美秀生了什么病。他要走了。火卖村的上空雷鸣电å闪。照相师傅走到门外，看见前方的山麓，已经被裹上厚厚的雨幕，正像浪潮样朝这边涌来。他看着手里的照相器材，把它交给了挽留他的美秀的父亲。
照相师傅在美秀家吃完饭，雨是停了，但天却已经漆黑。照相师傅表示还是要走。他拿出只手电筒，试了试。手电的光芒像是被什么拽住了样，连三四步远的台阶都射不到。落在脚下的光晕也像是碳火的回光似的，弱得见鞋不见腿。照ั相师傅把电筒朝向自己，看见电珠子亮得发黄，像是瘟了的猫狗或人的眼睛。照相师傅这晚在美秀家住了下来。照ั相师傅睡不着。他睡不着的原因很多，在生人家是个原因，房屋四周的山林里飞禽走兽竞相鸣叫是个原因，枕头硬是个原因。屋里有只尿筒也是原因美秀的父亲醉醺醺把照相师傅带进来，出去的时候指着墙角的个竹筒，说那是尿尿筒。照相师傅还不想撒尿，但是对尿简很好奇。他把门关上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它眼。尿筒像门钢๐炮斜倚在那里，筒子的上半截还有个手把。他又忍不撒谎的村庄住走过去，抓住尿筒的把柄，发现把柄就是竹节的枝根，用来给人控制或调整解手的角度的。竹筒到胸口这么เ高，节节之间是打通了的，看不见底。
照相师傅随手摇了摇，只听见有液体在里面“咕嗵”地响，紧接着股尿臊味蹿了上来，钻进他的鼻孔。照相师傅赶紧把尿筒摁回原位，撒腿走到床边。他躺在了床上，手将彝子连嘴巴起捂着。过了很久，他觉得尿臊味该散发的都散尽了，该沉底的也沉底了，于是才把手松开，和枕头上的另只手起，把头垫起。他觉得枕头又硬又矮。那也是竹子做的枕头，枕骨是烧弯的竹子，枕心是竹子的蔑片。盏煤油灯在床边的箱子上努力地亮着。照相师博觉得不能浪费主人家的煤油，他翻身把灯芯调小，想想，干脆把灯给灭了。然后，照相师傅就发现了隔壁的屋子，还亮着灯。因为灯光从隔板的缝隙漏过来，像从水缸漏出的水样，慢慢地泄出来，泡上来。隔壁屋子住的就是美秀，照相师傅是知道的。他看见她走进去过，但没看见她走出来。照相师傅蹑手蹑脚๐，摸到隔板的边上，选了个最大的缝隙，朝那ว边窥视。美秀在解辫子。
她现在站着，向着隔板也就是照相师傅这边。长长的辫子被提到她的身前，被她松解。散开的毛发像窗帘样，从两边朝中间合拢，被她用梳子梳，垂直严密地把睑给遮蔽住了。随后，照ั相师傅看见她的头突然甩，浓厚的毛发撒谎的村庄快速上扬，齐整地翻飞到身后去了。
她的睑又露了出来，像乌云走后的月亮。照相师傅的心阵清爽。那屋里的光就像皎洁的月色样，仿佛是从她明媚的脸照泻出来的。美秀开始宽衣了。
她脱下白天穿的那件碎花衣裳，“走过来，把它往隔板上挂。照相师傅的眼前黑。原来是衣裳把缝隙挡住了。照ั相师傅重新找到漏光的缝隙窥视的时候，美秀已经坐到เ了床上。
她穿着很薄的内衣，高挺的r房又使内衣变得很短。
她的眼睛是呆的，睁着，但什么也不看，仿佛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照相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双膝已经着地，跪下了。他比美秀还要呆，这指的是眼睛。眼睛以下的部ຖ分，嘴巴喉咙心脏，尤其是小肚下面的家伙，都不由á自已地勃动。他现在想撒尿了。他想撒尿可能ม会好些。照相师傅被尿淋湿了裤子。他不会掌握那ว尿筒，又是在黑暗中，让尿筒倒了。泼出的尿水把他的裤子淋湿大截。照相师傅打着手电，在尾后的石缸里找到了水，还有只盆。他脱下长裤在那ว里洗。洗完裤子回屋的时候，照ั相师傅发现美秀拿着盏煤油灯，站在门口那里。照相师傅个ฐ激灵，手里的电筒和湿水的裤ไ子因为ฦ激灵都举到了头上，像是投降缴械样。没有长裤的双腿则像剥了皮的树桩，顽ื强地挺立在如水波样的撒谎的村庄光影中。美秀看着他，眼睛像旋涡样，能勾人的魂。
她的身子仿佛全是磁，把照相师傅吸引。照相师傅内裤里面的家伙，像口袋里的蛇闻到了美味，刷地勃动起来。美秀这时退后了。
她倒着走进她的房间里，没有关门。照ั相师傅亦步亦趋，也走进她的房间里，点办法没有。他把蛇放了出来。后来，蛇又回到了口袋里。它已经被喂饱了。照相师傅找到了电筒，又用电筒找到了那条还湿着的裤子，准备离开美秀的房间。美秀在床上说：“裤子留แ下，我来烘。”
照相师傅犹豫了下，把裤子留แ下。他战战兢统地钻回隔壁的屋子，上了床，扯着被子，把自己้全部给烘千的裤子被美秀挂在了门的背后，照ั相师傅起来的时候看到เ了它。他过去把它穿上。此时天已经明亮。照ั相师傅发觉自己还是这个家里早起的人。美秀的父亲还在酣睡，他的呼噜声夜到现在都还没停过。美秀的爷爷咳了个通宵。他是离不开床的，除非有人把他抱起来。而美秀没有起床，定是跟心情有关，或跟他的裤子有关，照相师傅想，那ว事和烘裤子占去了美秀的睡眠时间，她要把觉补回来。照相师傅拿了相机，游走在村里。盛开的木棉成了他拍摄的对象。他东拍西拍，紧拍慢拍，就好像那锦族的鲜花是彩色的鸟群，生怕惊动它们就会飞走，生怕撒谎的村庄它们飞走了，就不再回来。镜头里又次出现了美秀，她出现了就不再动，在镜头的边缘定格了。照相师傅抬头，朝美秀招手，示ิ意她走到木棉树的前面来。美秀没有过来。照相师傅走过去，他边走边看着美秀。
她的装ณ扮又跟昨天白天样了，还是那ว件碎花衣裳，长长的辫子，像余工灯记里的李铁梅。走到美秀身边，照相师傅却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也找不到话说。他想起昨晚的事了。
“我以为你走了。”
美秀说。照相师傅抬头，发现美秀在看着他。他在脑แ子里清了遍美秀说过的话，说：“我在拍木棉花。”
“你也打算走了就不回来是吗？”
照相师傅在看木棉花，愣。他摇着头，顺着回过脸，对美秀说广不会。
我还要送照片来。”
美秀说：“有人还说还来放电影呢！”
她脱口说了句话。后面应该还有句：到现在还不是不来。但她没说。照ั相师傅说广哪个？”
美秀张嘴想说什么，又缄了口。
她的眼睛涌现出种酸楚。照ั相师傅说：“放映队的人我个ฐ个认得，你说是哪个？”
美秀说：“那他们现在到什么เ地方放电影晓得么？”
“不晓得，”照相师傅摇摇头，“前阵子我在内曹大队遇见过他们，但现在肯定不在那了。”
撒谎的村庄美秀张口结舌，不知道该问什么。照相师傅说：“不过他们总是要回到เ公社的，每个月在公社放两场电影，再接着下去。”
美秀看着照相师傅。
“你有什么เ话，要对哪个说，见了他，我可以帮忙转告。”
照ั相师傅说。美秀说：“没有。”
照相师傅愣，看着言不由衷的美秀，说：“我说我还来，是定还来的。”
美秀的睑色又好了些，“我叫什么你还不晓得呢。”
照相师傅说：“你叫美秀。”
“韦美秀。”
照相师傅点头，表示晓得了。韦美秀看着他胸前挂着的相机，说：“你当照相师傅几年了？”
照相师傅说：没几年。
我这个ฐ样子，还不到叫师傅的年纪。被你称为师傅，我感到睑红。”
韦美秀说：“那ว我叫你什么？昨天你只说你姓蓝，我只晓得你姓蓝。
我总不能叫你姓蓝的吧。”
姓蓝的说：“蓝宝贵。”
“蓝ณ宝贵？”
蓝宝贵说：“对，蓝天的蓝ณ，宝贵的宝，宝贵的贵。”
韦美秀说：“我晓得。”
蓝ณ宝贵笑笑。韦美秀也笑了笑。蓝ณ宝贵说：“来，我给你照张相！”
韦美秀说：“为什么？”
蓝宝贵说：“不为什么，就想给你照张相。”
撒谎的村庄韦美秀走到刚才蓝宝贲指示的地方，在木棉树的前面。蓝宝贵跟过去，站在韦美秀的前面。
这样，韦美秀成了镜框的主体，木棉树成为ฦ背景。蓝宝贲让韦美秀看着镜头，像刚才那样笑。他按下快门。过了个ฐ星期，韦美秀的照片，被蓝宝贵递给了公社的放映员苏放。苏放笑眯眯地看着照片，又笑眯眯地看着蓝宝贵，说：“你把她也睡啦？”
蓝宝贵说：“也，是什么意思？”
苏放说：“你不和她睡，我把苏姓倒着写。”
蓝宝贲说：“你也和她睡了，是不是？”
苏放说：“照片都拍了，鬼才相信你不睡。”
他手指头点着精心剪裁的照片，“免费，对吧？”
蓝宝贵说：“我是拍来给你看的。”
苏放说：“我看过了，这是你拍得最好的张。”
蓝宝贵说：“是吗？”
苏放又看了看照片，看看蓝宝贵，说：“给我留做纪念吧。”
他把照片收进衣服最大的口袋里。他们现在是在公社街上的个拐角。蓝宝贲跟苏放提及火卖，苏放就把他拉过来这里，这里僻静。而在拐角的另面，人头攒动。今天是圩日。很多人在观望着贴在墙上的张电影海报。海ร报是苏放刚贴上去的，上面书写着当日要放的电影：战斗故事片她道嫩。蓝宝贵说：“你什么时候再去火卖？”
苏放说：“不去了。”
他仰看被两面高墙挤得狭窄撒谎的村庄的上空，尖削白净的睑像是光滑的犁铧，对招风耳像是烧红的锅铲。
“这鸟地方我就要离开了。”
他接着悦色满面看着蓝宝贲，“今天是我在这放的最后场电影！”
蓝宝贲愣在那，方圆的头脸像是置在橱架上的好南瓜。
“我考上了北京电å影学院你不知道？”
苏放说，“导演系！”
,ไ
第7章撒谎的村庄2
他强调。见蓝宝贲动不动，苏放的手往蓝宝贵的肩上拍，走了。蓝宝贵像摇晃的架子，要倒又没有倒。他好南瓜般的头脸始终没有掉下来。街上熙熙ກ攘攘，以往逢俗成的圩日，现在已经改成了成圩，依然如旧ງ闹热。蓝宝贲的照相点常年不变设在依靠供销社的西墙那里。到了杆日，他把张首都北京天安门的景布往墙上挂，总是能吸引来照相的人和看照相的人，以及领相片的人。今天也样。但今天蓝宝贵的心情不好。他现在很后悔，没有跟苏放去北京考电å影学院。说不定去了也能考上像苏放样。为什么เ不去呢？因为蓝宝贵觉得北京太远，怕去了又考不上，白白花去那么เ多的路费和食宿费，不划算。他购买相机和暗房设备的本钱还没有收回来，大半的本钱还是跟别ี人借的。他想今年把本都收回来，还了债，再攒得些钱，看苏放如果今年考上了，他接着就去考。因为ฦ蓝宝贵觉得他的水平跟苏放差不多。苏放的画画比他好，但他的摄影比苏放强。苏放去北京考试的时候，蓝宝贵给了苏放几张他的摄影作品，托苏放给行撒谎的村庄家看。苏放回来了，前阵子在内曹大队遇见蓝宝贲，他压根就不提考试的事，也不提给行家看照片的事，说明苏放的考试和蓝宝贵的摄影作品都很臭。蓝ณ宝贵也不好问。那时候蓝宝贵还觉得不跟苏放去北京考试是对了，幸亏没去。此刻๑蓝宝贵后悔得要命。他想要是跟苏放去了，如今就考上了，我真是笨啊！蓝宝贵觉得自己้笨，但还是想到เ了他给苏放带去北京的那几张摄影作品。苏放要是给行家看了，总应该有个说法的，好歹总有个说法。公社放电影的地方在公社的礼ึ堂，白天把窗户封了，也能放电影。蓝宝贵来到公社ุ的时候，电影已经准备放了。礼堂守门的不是苏放。蓝宝贲买了张票进去，才见到苏放。他直截了当问苏放：“我给你带去北京的那几张摄影照片，你给行家看了没有？”
苏放说广没有。”
“为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