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武坐在辆吉普车上，打了十年，团长，纵横五千里，从士兵当到团长，砍过日本鬼子的头，孙发看着他。自从过长江以来，他还没打过败仗。可是现在，最多只有三百人把守的大明山却久攻不下。马文，马文！郭小东。
“闭长，ษ！”
孙发听见参谋叫他。他看见参谋手里拿着份报纸，像看到什么เ喜讯似的激动。孙发心里狠&#：“我有办法了！
第1章最后颗子弹1
他从十七，被送到เ团团部。他站在孙发面前，还亲手俘获。孙发首先盯着架在马武鼻梁上的副眼镜，像盯着两ä个洞眼的井盖似的。他想像井盖里边的窟窿能出来什么东西，管什么用。在军队里，他其实最看不起的就是戴眼镜的人，这些人跟娘们样，就是娘们。写字，演戏，鼓吹，这些都是他们该干和能干的活。他们要是上战场，准吓得屁滚尿流。但现在他不能小看马武，他得重视他。团参谋郭小东从报纸副刊上发现了这个人，准确地说看见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像捡到了寻宝图似的向团长宣扬，说这个人定能用，因为ฦ他已查明，这个人是大明山匪首马文的弟弟，现在在军政治部ຖ，当文化教员。
“知道调你来干什么吗？”
孙发说。马武摇头。孙发指引马武看着窗外枱过的伤兵和尸体，说：最后颗弹“都是你哥干的。马武敏感地看着团长，那眼睛里的意思是：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哥做的事，为什么เ要跟我说？孙发这时盯着马武别在左胸衣袋里的杆笔，他把笔抽了出来，交给马武，说：“你给马文写封信，劝他投降。”
马武看着笔，不吭声。孙发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挺动人的，就是有很多字我不认得。”
马文看着弟弟马武的亲笔信，边看边笑，最后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回肠荡气，连洞外的人都听得见。马文的老父老母傍愣地看着大笑不止的马文，正在和四岁的儿子玩耍的宋逸琴也和儿子起，住手看着马文。他们想弄明白，连月来愁眉不展的家之主，怎么เ突然间有了笑声？马文说：“武的信，我给你们念念呵。”
马文清了清嗓子，侧重地念道：“亲爱的大哥，他是写亲爱的，又删掉了。大哥，全国已经解放了，蒋介石跑去了台湾，继续与人民为敌是没有出路的，只有放下武器，弃暗投明，才是生路。投降吧，大哥。爸爸妈妈现在在家，被照顾得很好，等我有空定回去看望他们，相信他们也定和我样，希望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我现在就在山下”
“武！”
正在听信的老母亲突然叫，往洞外跑。
她踢着块石头，追她的人来不及伸手，她倒在了洞里。撒谎的村庄安葬好母亲的马文走回山洞，看见坐在巨石上楼着儿子朝山外凝望的宋逸琴。他爬到เ巨石上，也像妻儿样凝望。马文：“武在信里没有提到เ你。”
宋逸琴不作声。
“他不关心他大嫂，”马文说，“他也不关心他侄儿，因为ฦ他不知道，他有个侄儿，都四岁了。”
在山脚踱步了两天的孙发终于等到封从山上下来的信。信的内容很短，像电报似的我投降。马文。但是送信人的话却有箩筐，他股脑儿倒了出来，容不得对方แ插话。送信人是马文的二把手，也姓孙，叫孙达华。国民党军师副师长，这从他出示的胸牌与解放军掌握的资料对照ั，得到证实。孙达华既是信使，也是谈判的代表。孙达华反复强调说，师余部分两次投降，待第批投降人员确定受到优待后，留后人员全部投降。
“第批投降人员，我做领ๆ队。”
孙达华说。言外之意，马文不在第批投降的人员里。即或如此，孙发觉得已是有所进展，毕竟国民党对共产党隔阂太深，毕竟马文是个ฐ匪首，他对共产党的诚信心存疑ທ虑，是不难理解的。孙发面把马匪将分两ä次投降的情况迅速上报，面妥善安顿马文的来使孙达华。他请孙达华共进晚餐。两个目前虽然还在不同阵营的人，因为同个姓最后颗子弹氏，交谈得较为平易。
“孙团长今年贲庚？”
四十好几的孙达华说。
“二十七。”
孙达华啧啧惊叹，“想不到孙团长这么就当了团长。
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才是个排长哩。看来当共产党就是比当国民党有出息。”
他说，手上的筷子夹着块大肉，忘了往嘴里放。孙发连忙纠正：“哎，我们共产党人革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对。”
孙达华说。孙发说：“你吃肉。”
“哦对。”
孙达华把肉放进嘴里，过了两下牙齿，吞了下去。
“好久没吃上肉了吧？”
“对，”孙达华说，“孙团长是哪儿人？”
“东北，黑龙江。”
孙达华眼睛翻，“那ว我们可是老乡。”
孙发看了看孙达华，“听你的口音怎么不像？”
孙达华说：“祖籍东北。在南方长大。”
“哦，”孙发点点头，“跟马文干多久ื啦？”
孙达华想了想，说：“不长，四九年整编的时候，才在私”“你对马文多少也是了解的。”
“那是，”孙达华说，“师座不不，马文是个谨慎的人。从投降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来。”
孙发盯着孙达华广你肯定他是真投降吗？”
孙达华把饭碗放，“肯定，”他说，“他原来是有些撒谎的村庄想不开，以为不打也是死，打嘛兴许后来看了你们送上来封信”孙发这才觉得餐桌上应该还有个人。马武被叫到团长面前，立正敬礼。他虽然从军部下来，但是论职别ี，他比团长小。即或不比团长小，马武心里也会觉得卑微，因为他对领兵打仗的军官总是十分敬畏。在军部里，他每天不知要给多少人敬礼，那些进进出出军部的人，有谁不是冲锋陷阵过来的战将或英雄？敬礼是马武的爱好。他每次站在讲台上，上课下课，他都要敬礼，因为听他讲授的那些学员，都是线的指挥官。他们有的进来的时候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从军报上却经常看到他们的战绩。在这样的人面前，马武岂敢以老师自居？尽管他们也都叫他老师。越叫他老师他越是恭敬。就是对待饭堂里的炊事员，马武也是彬彬有礼，说不定给他分菜的那ว位就是用扁担抡倒过三个日本兵的老英雄呢。闭长孙发回敬个礼ึ后，请马武坐。马武不坐，他说他已经吃了。孙发说坐，吃不吃由á你。马武坐。饭桌上有双没有人动的筷子，马武也没去动它。马武从立正到坐下，孙达华直在怔怔地看着他，像傻了样。孙发看孙达华的眼色不对劲，说：“认识？”
孙达华想摇头又不摇头。孙发说：“马武，马文的”
“啪！”
孙达华未等孙发说完，扇了自己巴๒掌，眼阵活泛起来，像开了窍似的。
“我就纳闷，怎么那么像呢？”
他说，又看着马武，“像，太像了！”
最后：颗子弹孙发看着马武：“是双胞胎吗？马武说：“我比我哥，小四岁。”
马文首批来降的队伍不到个排，他们从山口向山边的解放军走过来，双手把枪举过头顶。孙发看着放下的十几条枪，问领队来降的孙达华：“就这些？”
孙达华说：“还有，后面还有。”
孙发看着表，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山口有人露头，他看着孙达华。孙达华说：“可能是走不动了，都是些伤员和老兵。
“孙发说：“你怎么不早说？走，看看去。”
团参谋郭小东拉了拉团长，示意不要进山，以防有诈。孙发领会参谋的意思，但是没有理睬，他召唤了两个班的人，带上担架和卫生员，跟着孙达华往山口走去。郭小东往团长前面拦：“要去我去。”
孙发看着郭小东：“起去。”
郭小东跟着团长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扯上了马武。孙发站立在山口，从望远镜里望见对面的山坳，站立着五六个ฐ老弱病残的匪兵，他们把枪当成拐棍，在山影中如石雕般。他招呼队伍继续前进。停留在山坳的匪兵看见解放军，把枪放下，摞在起，像柴堆样。他们退后站着，离枪远远的，等着解放军过来。撒谎的村庄解放军摆开担架，把看上去残的病的先往上放。卫生员打开药箱，蹲下进行诊视。团参谋转来转去，警保地看着四周。孙发顺着参谋的指引，望见山谷中还有拨人。他利ำ用望远镜，清楚地看见七个缺胳膊断ษ腿的匪兵，拥倒在谷底喘息。看上去他们伤痛难忍，是彻底地爬不上来了。孙发二话不说，带头下山谷里去。团参谋郭小东赶紧挟着孙达华，跟随下去。他拔出手枪，枪口在孙达华脑袋后晃动。两个班的战士，只留了几个在山坳看守，都跟了下去。郭小东回头看了看，见马武就在身后。他朝马武笑了笑。孙发行下到谷底，山坳上响起了枪声。三个解放军像三根原木从山坳滚下来，成了尸体。孙发意识到中了圈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七个ฐ歪倒在地的匪兵，听见枪响，缺胳膊断腿的地方全长出胳膊和腿来，像猴子似的翻到เ石头后，抽出石缝里的枪支，对准解放军。四面山坡同时还冒出百多人，像铁箍似的将不到两个班的解放军团团围住。郭小东用手枪枪口抵着孙达华的脑门，这是惟有可能ม虎口脱险的机会。孙达华笑了笑，看上去比解放军还临危不惧。
“我数到三，你还不开枪，有人也会朝我你开枪，”他说，“因为第，我不怕死，第二，马文不怕我死。
我们死了，后面的人都跟着死。
我现在开始数，，二”最后颗子弹郭小东把枪口从孙达华脑门挪开，匪兵紧接着把枪给缴了。孙达华看着郭小东，食指和拇指伸直，对着自己脑门，说：“你不该用枪抵着我的脑门，你错了，开始就错了，”他食指拇指转，指向马武，“你应该用枪抵他的脑แ门，那ว才对。马文决不会让他死，因为他是马文的弟弟。”
郭小东看着马武，走了过去。他摘下马武的眼镜，瞪着马武的眼睛。马武眼眶四陷，视觉模糊片。
“叮当！”
马武听到声脆响，是金属架和玻璃破裂的声音，然后他听到团长孙发喝道：“郭小东，你捣什么乱ກ？”
马武重新看见东西的时候，人已๐经站在了山洞里。有个ฐ人过来把蒙住他眼睛的布带掲开，还把眼镜给他戴上。他的眼镜并没有成为碎片，只是裂了两个口子，像两道伤疤。镜片的裂缝使他的视线受些妨碍，但仍然能看清人。他看见哥哥马文就在眼前，眼镜无疑ທ是他给戴上的。马文看着马武，从上到下看了遍。他的眼神情意绵绵，露着兄长的柔肠。马武也看着哥哥。两兄弟互相看着，都不说话。马文忽然闪身，魁梧的躯体像道门样豁开，使马武看见了老态龙钟的父亲窈窕静默的宋逸琴，以及未见过面的侄儿。撒谎的村庄马武狠狠吃了惊，因为ฦ父亲就在眼前，使他信中关于父母在老家的谎言不攻自破。他感到睑热，像被打了耳光似的。马文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我带你去看妈。”
马武想不到他的妈妈已经躺在了坟墓里。他跪在妈妈跟前，其实永远都不能ม看见妈妈了，因为他不能机开坟塞的泥土和石头。泥土和石头都是新的，棵草都没有长。只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坟墓出出进进，像进攻和凯旋的军团，登上坟前的祭品，把饭粒像巨石样播下，然后成群结队地搬运着，带进坟墓里，送给母亲。马文说：“你的信中有句真话，就是这句话害死了妈。”
马武怔，想了想，想不出真话是哪句。他抬头愣愣地望着哥哥。
“你不能不说你就在山下吗？”
马文说。
这个时候，泪水从马武的眼睛流了出来，像从漏洞中滴落的雨。他连连给母亲磕头，飘洒的泪水弄湿了他的镜片。马武在哥哥的拉扯下站了起来，像个傻子似的走在山路上。两个匪兵护着他，怕他脚踩空掉下陆坡。马文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眼弟弟。他有五年见不着弟弟了，不仅见不着，连音讯也没有。但是弟弟参加共军他是知道的，连白崇禧都知道。有次白崇禧宴请桂军团以上军官，敬酒来到เ马文这桌，和全桌的人干杯后，突然盯着马文，说：“你老弟有你这块头吗？”
马文愣，摇摇头。白崇禧说：“我们的队伍支支最后颗子弹兵强马壮，为什么就是打不过共产党？”
马文慌忙说：“我和共产党势不两立！”
白崇禧见马文着急，笑了笑，过来拍了拍他壮实的肩膀，像是鞭策，又像是抚慰，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马文诚惶诚恐了好些时日，直到เ被提拔当了师长，才觉得白崇禧并不在乎他有个当共党的弟弟。他由此对白崇禧很是感激，惟白崇禧之命是从，尽管此时的小诸葛已被老蒋从国防部长降为华中“剿总”总司令。或许正因为如此，白崇禧才对嫡系的桂军军官更加信赖，大张旗鼓地提携重用。马文的师听从白崇禧调遣，从武汉到长沙，从衡阳到桂林，路南撤，都是留后担当抵挡的任务。白崇禧逃到海南岛了，他还在桂中带顽强抵抗着，像头困兽。最后不得已退进深山老林，凭借狭关险隘，盘踞固守。
“武，”马文停步叫唤弟弟，指点着周围嵯哦险峻的峰峦，“你看看，要削破这些山头，得打多少炮弹？打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