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挣开眼睛，仿佛能看见秋意渐渐成熟。这几日，我兴兴头头地忙着试酿菊花酒。
十三阿哥眼睛一亮，原也用不着亲自动手，只是我有心慕雅，一意要效仿陶渊明，执意自个儿动手亲自酿酒。问遍了永寿宫，连着碧云霁月，说，竟是谁也没有酿过菊花酒。透过菊花的枝，茫茫望向没有边际的夜色。
我瘪瘪嘴，长叹一声，大大è：“命犯华盖，
九月的金风？”也不管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แ，捶打着后腰晃晃悠悠地去了。节庆里宫制的菊花酒自：“哦？骑术如何？”
“沙狐！”旁้边的碧云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额头上一下子沁出了冷汗。难道记错了？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我一愣，下意识地转脸往亭子外头看去。隔着柳树茂密的枝条儿，长长的石子甬道上，两个身影隐隐绰绰，正走了过来。没有来得及看到十三阿哥，因为我看见另一个人的时候，一瞬间竟像被施ๅ了法术一般，定定地望着，一瞬不瞬，再也移不开眼。
等终于进了宫，已经是掌灯时分。我累得晃晃悠悠，眼皮儿死活撑不开，站着都差点儿睡着。可是这会儿刚回来，事挺多，还得各司其职。好不容易一应物事都收拾、登册齐全，良妃也歇下了，我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像截木头似的一头扎到了床上。
换言之，这一桌的东西都是我一个人干掉的？
他一面走，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为我讲解杭州ะ城里的风土人情，我含笑听着，打量着身边掠过的一排排青青瓦檐，丁当作响的铁ກ马……我不认识路，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เ哪儿，可是心里却从未有过地安宁笃定。抬头望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宽宽的肩膀，就在身前一步之遥。低头踩着他走过的路，知道眼前这个人，自己愿意这样随着他一直走下去，一步一步，直踩到大荒之境。
良妃含笑看了我一眼，道：“你若喜欢，就赏了给你罢。”我略一怔，赶紧ู谢恩，双手把字儿托了起来，恭恭敬敬捧进了屋里，心里却怔怔的，有些惴惴不安。
十三阿哥直起身，道：“这些事不是你能过问的。”见我神色，放缓语气道：“与其操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将养自个儿身子要紧。”
船行了半个多月，在清口靠了岸。碧云她们都随良妃一道上岸随驾去了，我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屋子，声称留个人周全些，免得她们回来没个ฐ照应，诸事不齐。她们想想也对，我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船上。不用说，这几天我过得是相当自在，既不用操心当值，又不必提心吊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深悔方才失言，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忙笑道：“说到谜语，我这儿有一个，请二位爷猜猜。”说罢清清嗓子：“一片青草地。打一物。”
“难得过节，怎地不到外头逛逛？”
“何谓琴德？”
我见她言笑晏晏，随和大方，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回主子，奴婢的阿玛是镶蓝旗鄂托。——这词不是奴婢的手笔。”忙忙赶着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她愕然抬头，道：“哦？那是——”
袖子被轻扯了扯，我一个ฐ激灵，碧云压低了声音说：“嘴巴干嘛张这么大？”我干咽了口唾沫，陪笑说：“第一次得慕天颜，激动啊……”
没说的，只好再去一趟内务府。当值的公公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点头哈腰地带我重新挑选首饰。这些天宫里的娘娘们个个儿都在忙活这些事儿，这样的精挑细选，估计他也见得多了。
我得意洋洋地抬抬下巴，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几圈，伸着脖ๆ子左顾右盼，巴望着过来个人给我指个路。邪了门了，这会儿别ี说人，连个ฐ鬼影都没有。我胡乱走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着人。脚也疼了，胳膊也酸了，长叹一声，四处瞧瞧，拣了块干净点儿的山石坐了下来。
碧云横了我一眼，说：“别尽管着嘀咕了，这边事倒是完了没有？尽早ຉ儿随我过去。”
我正好奇地左右观望，一个深蓝褂儿的太监小跑过来，弯腰打了个ฐ千儿，说：“姑娘好，这就请跟我来。”我施了个ฐ礼，道一声“有劳”，随他走过了前门，后院路边儿上停了一排骡车，那小太监领ๆ我上了其中一辆，我瞟了一眼，车门边树了双灯，上有“镶蓝ณ旗鄂托佐领叶赫勒之ใ女”的标识。其他秀女们也被人牵引着纷纷上车。
这是一双什么เ样的眼睛呀！映着廊下檐外一溜儿的红灯笼，他的眼睛波光粼粼，好看得不得了。我怔了怔，心中一动，笑道：“这位公子，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ว人本已转过身去，此时一愣，起身对我含笑拱手道：“小姐高见，在下佩服。”
镜子里的容颜和我本来的模样有个七八分像，眼睛不大不小，眉毛弯弯，鹅蛋脸儿，容貌平平，只是我假小子一样飞扬跋扈的神气被这一身妆扮淡化了许多。
八阿哥命人取了纸笔来，我浅笑着将纸笔一一奉上。温文尔雅的三阿哥，爽朗和气的五阿哥，言笑晏晏的十四阿哥，还有，他……
我神色平静，垂着眼睑，略福了福身，将手中的托盘举到เ了四阿哥面前。
他默不作声，轻轻颔首，将纸笔拿了过去。我强捺着满心激荡，神色自若地走到十三阿哥边儿上，屈膝举起托盘。
“好久不见了，小语……”声音淡淡的，含着一丝笑，只是，这声音里的倦怠，是我从来没在十三阿哥那儿听到过的。我诧异地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他容色平淡，只是脸儿蜡黄了些，倒像是煎熬操劳了这些时日。
怪不得今日这般沉默……我心里有些酸涩，微微笑着：“早ຉ听说十三爷文武双全，今日拭目以待。”他点头一笑，脸上顿有些容光焕发，仿佛瞬间变回了平日里的他。我也不禁一笑。
这种线香是最不禁烧的，不一会儿，眼看着燃尽了。我伸着脖子略张望了一下，众位阿哥们差不多都写了，便拿着佛手轻敲了敲铜磬，笑道：“时辰已到，诸位爷可都得了？”
八阿哥提着笔，抬头笑道：“句是有了，只有些不工整。”我嫣然一笑，说：“不妨。且一首首瞧来。”
头一张儿就是三阿哥的《忆菊》：
“老圃新篱秋夜长，别来还认旧ງ时装。
晚风习习摇芳翠，立菊丛丛播远香。
素月清晖明如镜，暮年悠梦喜还乡。
惊呼三径黄花瘦，笑语莺声送斜阳。”
我心里暗暗赞叹，怪不得三阿哥能领了一干大儒编纂修书，若论文才，倒真不是盖的。这个顺手马屁不可不拍，于是抬头笑道：“三爷好文采！”
三阿哥莞尔一笑，道：“我瞧九弟这首有些意趣。”
我低头一看，九阿哥写的是《种菊》：
“携锄秋圃育秋光，正日庭前屋后忙。
培土植苗勤灌溉，摘心除蕾细思量。
绿荷沐雨见清丽，白玉经风耐雪霜。
蝶恋疏ຕ篱情缱绻，蜂飞十里有余香。”
有点儿意想之外了。我不禁细打量了九阿哥一眼，他还是那ว副阴沉的表情，神色中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和嘲讽。这倒有些怪了，瞧不出，他竟有这份心气……
旁边十四阿哥早伸手抽出了下一张，念到：“……《对菊》。”我忙凝神细听：
“椒房共坐启芸窗，相对无言意思量。
清瘦园中觅知己，萧疏篱畔ึ度沧桑。
苦修名节抱香冷，笑傲情怀乐酒浆。
鸟语松风偕雅韵，吟酣蕉叶走笔狂。”
我不禁一笑，果然听十四阿哥续道：“……十三哥的笔墨。”转头看向十三，二人相视一笑。至此，我悬了半天的心总算安顿了。
清瘦园中觅知己啊……到底是那个言笑无忌的拼命十三郎！
众人看一回，评一回，笑一回，倒是五阿哥的《菊梦》，都说是意境最佳：
“醉眼相看秋夜凉，无边落木晚花香。
人生苦短须常乐，墨菊含苞润晓霜。
万缕芳魂归故里，一场悠梦绕寒窗。
阑珊灯火时明灭，兴会重阳夜未央。”
我细读了一遍，不禁笑了：“这首意境好，意思也好，却从何处想来？”五阿哥朗朗一笑，道：“不过是些伤颓๙之辞！”我笑道：“五爷过谦了，这首《菊梦》哀而不伤，纤而不颓๙，少不得要独占鳌头了！”
一面笑着，一面翻出了最后两ä张纸，细细一看，心中不由得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