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朋友在旁，座位上已๐是走得一个人没有，二人大笑起来，大概ฐ就是金燕。
燕西向外看看，只见刘宝善、孔学尼这班熟朋友，共到เ有二三十位，很杂乱的拥在月台上站着。燕西落下了窗上的玻璃板，伸出头来和大家打招呼。这一群人，自己也不知道和哪个人说话合宜？只是谁走近来，他就向谁点头说上两ä句。接着敏之、润之上车，送客的女眷们，也陆续的来着，人丛中立刻๑加上了一种脂粉香味。有些女眷们，比较亲近些的，都走到车上来谈话。这时除了两ä个包房里已๐经挤满了人而外，就是包房外的小夹道，也是拥挤着许多人。来往的人，都感着极不便利。敏之ใ就出包房来向大家点头道：“各位请便罢，这样拥挤着，在车上怪不舒服的。”大家上车来，本是送出洋的远客，可是到เ了车上，找不到远客话别，却是送客的自己互相说话，这也很感到无聊。既是敏之ใ请大家下车，有些人趁机下车去了。只有金府上自己的人，还在车上坐着。后来金府上的人，也因钟็点到了，陆续下车。梅丽坐在燕西那ว包房里，总还不走。燕西道：“快要打点了，你下车去罢，要不然你会让火车带到เ天津去的。”梅丽ษ站起来，看了看手表道：“还有十分钟呢，我再坐一会罢。”燕西不但是对于这位妹妹，对于全火车站的人，可以说都舍不得离开。梅丽ษ向车子外看了许久ื，都呆住了。敏之ใ走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好妹妹，你下车去罢，真要让我们带到天津去吗？这一别，也没有多久的时候，也许两年三年一齐都回北京来了，也许两年三年，我们都在欧洲相会。”梅丽道：“怎么会在欧洲相会呢？”敏之笑道：“这话倒亏你问，难道外国就许我们去，不许你去的吗？”正说到这里，当当当，一阵打点响，车上就是一阵乱，送客的人纷纷下车。敏之也催着梅丽道：“下车去罢，下车去罢。”说着，就挽了她一只手胳膊，扶了她走出包房来。梅丽ษ也怕让火车带走了，匆匆地就向火车外走。走到月台上时，看到เ那些送客的人，都高举了帽子，在空中ณ招展。车子里的人，也不能再有什么话可说了，只是笑着向送客的人点头而已。百忙中，汽笛呜呜叫着，火车扑通地响了起来。车轮子向东碾动，已๐是开车走了。车窗子里的人，慢慢地移着向远，敏之、润之都拿了一条长手绢，由窗户里伸了出来，迎风招展。但是人影越远时，车子已走得越快，许多人由窗户里伸出手来挥帽子挥手绢，已经认不出来那ว是敏之、润之ใ的手了。梅丽ษ手上也是挥了手绢，还跟着火车跑了几步，然后突然站住，向火车后影子都望呆了。这其间，惟有燕西作的法儿最令人注意，他用几十丈的小纸条，卷成了个小纸饼，早是把纸饼心里的一个纸头抽了出来，交给车下站的道之，他在车窗子里捧着纸饼。火车开了，纸条儿由里抽*动，拉得挺长。不过几十丈长纸条，终于不够火车一分钟的牵扯，当梅丽看着发呆的时候，道之ใ手上，兀自捏着在地上拖长了的纸条一端。纸条儿拉不住火车，火车可把靠窗眺望的金燕西，载出了东便门。燕西在火车上先是看不见家人，继之ใ看不见北京的城墙，他与北京城的关系，从此停顿一下了。
金太太忙走到山崖上那个草亭子里，手扶了亭柱，向山路上一行人望着。二姨太走过去，陪着她望。直等人看不见了，金太太就看山下平原的晚景。这太阳落到山后去，在山之ใ阳，已๐先阴黑，可是平原上，山阴所盖不到เ的地方，依然有太阳晒着。平原之中ณ，有两行疏ຕ落的杨柳，夹着一条人行大道，正是进城去的马路。看看北京城，在夕阳烟里笼罩着，雾沉沉的，一圈圈黑影子。北海的塔，正阳门的城楼，在一圈黑影中，透出两个黑尖。金太太回头对二姨太道：“你看，那乌烟瘴气的一圈黑影子，就是北京城，我们在那里混了几十年了。现时在山上看起来，那里和书上说的在蚂蚁国招驸马，有什么分别？哎！人生真是一场梦。”二姨太用手一指道：“你看，那不是他们的汽车？”金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所在看时，只见人行大道上，黄尘滚滚，果然有一辆汽车风驰电掣而去。到了远处，便只看到เ一道黄尘，看不到เ车子了。金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还正在那里作梦呢。”于是她在亭子里木栏干上坐着，只管向那烟雾平原，静静地呆望。她不作声，二姨ถ太也不敢作声。二人静静地在草亭子里坐着，那晚风吹得草瑟瑟作响，声声入耳。那平原上的太阳，也慢慢黯淡下去，渐渐暗到เ看不见人家树木。陈二姐手上拿了两件夹斗篷，走到亭子边来，向金太太道：“老太太，到屋子里去休息休息罢。”说着，将两ä件斗篷递了过去。金太太手上接过斗篷，并不向身上披着，搭在手胳膊上，依然站在亭子边。陈二姐站在身边，不敢催，又不敢就走，也是呆在那ว里陪着。二姨太先是陪了金太太看看景致，现时景致全看不到了，站在那ว里，实在是站不出一点趣味来，便道：“果然我身上觉得也有些凉，我们可以进去了吧？”金太太虽然是不曾答应出来，觉得也不必太违反了他们的意思，于是默然着掉转身来，先在两人头里走。到了最后一通堂屋里，自掀帘子进去。那佛案上点了白锡清油灯，灯草由油碟子里，伸出菜豆大的火焰，屋子里昏沉沉的。在那ว边垂着纱幔的屋子里，倒是点着四支白蜡，在这边看到那边幔子里，反是清楚得多。二姨太昨天上山，住在前进，大家拥在一处谈话，还不感到什么寂寞。今天晚上，直走到后进来，见这样青隐隐的灯光，加上檀香炉里檀香烧着细细的火，屋子里停留แ着那股香味，如在庙里一般。因笑道：“这里什么也有，就是差ๆ了一面铜磬和一个ฐ木鱼，要不然，猛然走到这里来，会疑心是古庙里的观音堂。”金太太道：“真要是观音堂，那算我们修到了家。我觉得我还是尘心未断ษ，不能说走就走。”说着话，她就坐到เ桌子下面那叠蒲团上去。陈二姐看到，赶快就走过来，将二太太的袖子一拉。二太太料着有故，看了陈二姐向门外走，也就跟了出去。到了前进屋子里，陈二姐低声和她道：“人家这是要作功课了，你可别在那ว里打搅。”二姨ถ太道：“哟！太太还念书呀？”陈二姐道：“不是念书，每天早ຉ上中午晚上，太太有三起在蒲团上打坐，打坐的时候，口里念着心经。心经是什么เ，我也不知道，老是听了太太念着摩诃摩诃，多利多利ำ。这就叫功课，是太太自己说的。她作功课的时候，分付我们别ี进去，所以我告诉你。”二姨太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向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有事你就去作你的事，我不到上面去了。”
凤举看完了，叹一口气道：“这倒处置得干净。事到เ如今，我也管不了许多，只好照着老人家的意思去办。只是梅丽有这些兄嫂，何必还寄居到เ亲戚家去？”道之在一边就插嘴道：“姐姐家里和哥哥家里又有什么เ分别呢？”佩芳不知那ว信上说些什么เ，不便接过去看，也不便问，只是向着凤举发愣。凤举ะ就把信递到เ她手里道：“你也拿去瞧瞧，这件事还叫我说些什么เ？”佩芳将信接到เ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那也就只好照ั着老太太的话去办了，此外还有什么เ法子呢？”这时，敏之、润之ใ、燕西以及二姨ถ太，都到เ了凤举ะ屋子里来，大家坐下，立刻开了个家庭小会议。他们兄妹行的事，都没有什么เ问题了，只是让这位二姨ถ太，跟着老太太住到เ西山去，也是一件不堪的事情。全家人向来因为她老实，虽是庶母，却不曾视过她。如今到เ了偌大岁数，还让她跟着老太太，作个旁边人，她就不能ม独立吗？倒是佩芳想到เ了此层，便笑道：“我想二姨妈不象母亲，在山上闷住了，可以借书本儿消遣。大家都组织小家庭，二姨妈为ฦ什么เ就不能ม呢？何况八妹又要在城里念书的。”二姨太道：“我的少奶奶，你叫我去和谁组织小家庭呢？我这大年纪了，又无用，和谁也说不拢来。倒不如跟着太太，老姐妹俩，还有个谈的。我压根儿就没有怎样逍遥快乐่过，也没有什么เ舍不得这花花世界ศ的。我反正是多余的人，我不去陪着太太，该谁去陪着呢？”佩芳起了身子，向着二姨太太笑道：“你把话听拧了。”梅丽ษ就乱ກ摇着手道：“大嫂，你还有什么เ不知道的？她老人家有好话，不能ม好说。”二姨太红着脸，正待辩两ä句，凤举ะ站在许多人中ณ间，向大家拱拱手道：“什么话不必说了，恭敬不如从命，从今天起，咱们就照着老太太的话去办。”燕西站在一边，早是呆了半天，这时等大家都不说话了，才淡淡地笑了一声道：“这倒也散得干净！”梅丽瞪了眼睛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呢？”燕西道：“不笑怎么เ着？见人就哭，也哭不出一点办法来呀。”凤举皱了眉道：“现在什么时候？还有工ื夫说闲是非呢。现在是最后五分钟็了，你也别闲着，帮着我点点家里东西，由今天起就动手。”燕西因为和秀珠生着气，绝对是不去白家的了，白莲花那方面，也是耗费得可观，自己้也怕去得，所以差不多是终日在家。既是凤举ะ要他在家检点东西，就很慷慨地答应了。事已๐至此，大家也无须乎再讨论，只是照着金太太信上的话去办。
到了外面，金荣立刻迎上前低声道：“白小姐打了两次电话来了，我没有敢上去回。”燕西一顿ู脚道：“你怎么不上去回声儿呢？”金荣道：“我在窗户外面，听到老太太在高声说话，我怕回了话，大家都要碰钉子，所以不敢作声，退回来了。”燕西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道：“这也没有办法，你和我叫一个ฐ电å话过去罢。”金荣知道七爷现在是最能凑合白小姐的，便依着话打了电话过去。打通了，请燕西说话。不料燕西拿着耳机之后，那人说了句姑小姐就来，请等一等，这一等足足等了十分钟之ใ久ื，何曾见秀珠来接话？对着话筒子里连喂了两ä声，也是一点回响没有。燕西急得要命，只管跳脚。又过了五分钟็之久，秀珠才来接话，她道：“你真是忙呢？或者是架子大呢？把你请来了，你坐不住。打电话请你，三番两ä次，你都不肯接话。好罢，要搭架子就大家搭起架子来罢。”燕西在电话里听到เ这一番话，觉得秀珠有点误会，便道：“这两ä天我家里总不免有一点事，我当然比较忙一点，你就不能原谅我一点吗？”秀珠道：“我为ฦ什么เ原谅哩？我能ม跟着你家一样地倒霉吗？我管不着！”说毕，电话机里嘎的一声，分明是那边将电话挂上了。燕西连连喂了两声，也不听到เ有回答的声音。到了此时，不由得他心里不发狠起来。心想，她连不跟着我家倒霉的话都说出来了，那是二十四分地看不起我，不但看不起我个人，连我全家人都看不起，你哥哥不过是巡ำ阅使手下一个大走狗，巡阅使作了大总统，充其量你哥哥作个督军而已，就把官来比比，我家也是世代簪缨。若在学问道德上说，除了我这辈不算，上两辈，哪个不是名震中ณ外的？无论如何，我自己总可以找个饭碗，不至于无路可走，去依附你白家。你天天把出洋这件事来引诱我，这又算什么？就是我自己手上，还拿得出一笔出洋费来，非倚靠你不行吗？现时还不曾娶你，你就这样在我面前摆架子，假使我娶ດ了你过来，那还了得，你不会常把军阀妹妹的势力来压迫我吗？好！我觉悟还不算迟，从今天起，我和你断ษ绝来往，永不理会你了。他手扶了电å话机，站着竟不知道移动，就是这样地想呆了。还是金荣走了出来，问道：“七爷，你这是怎么回事？想哪处的电话号码，想不出来了吗？我给你查一查得了。”燕西心里十分忿激，也不去理金荣的话，掉转身躯，自向书房去了。金荣哪知道他会不愿意白小姐了，便跟着到เ书房里来问道：“七爷，还要打一个电话到白小姐去吗？”燕西一正脸色道：“打电话给她作什么？以后她有电å话来，你不要理会，说我不在家就是了。”金荣看了这情形，真是出乎ๆ意料以外，我们七爷，居然会和白小姐不通电å话了。这样看起来，七爷究竟不是一个好惹的，说翻脸就会翻脸的。金荣也不敢多说什么เ，迟迟钝钝ๅ地，就挨着房门走出去了。
自由á之神呀！你援一援手。
二姨太见她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些怒色，便道：“你又是和谁生气？”梅丽撅了嘴道：“别ี提了，我心里有二十四分不痛快呢。”二姨太道：“咳！你倒喜欢管那些闲事，准是清秋的事，你瞧着又有些不顺心了。你管得着吗？”梅丽ษ道：“也不光为这个，你瞧，二哥的房子看好了，马上就要走，自然，别人也是要走的。今天说散伙，明天说散伙，这可真要散伙了。”二姨ถ太坐在一张藤椅上，是半躺着的，头枕在椅靠上，眼望了梅丽，半晌不作声。梅丽ษ道：“你又什么เ事发愣？”二姨太将头点了一点道：“你说我老实，可是你也够老实的了。不散伙怎办？难道我们还顾ุ全得了不散伙吗？”梅丽道：“谁又说能顾全得了？不过我瞧着，心里怪难受的。”她说着，也就在对面一张藤椅子上坐下了。母女二人，彼此对面默然坐着，静默了好久ื。二姨太因是斜躺着的，目光斜射在对面墙壁上一张二人合拍的半身相片，只是出神。那相片的胶纸，都变了黄色，人影也有些模糊，年月可知了。梅丽ษ也回头看时，是父母二人的合相。二姨太见她目光也回过去，因用手一指道：“你瞧，这是我初ม嫁你父亲时候的一张相片。那个日子，你父亲刚ธ从外国回来，老太爷也还在世，门面比这些年还阔多了，因为ฦ你祖父是个总督，和现在的巡阅使差ๆ不多呢。”梅丽ษ道：“这和这张相片，又有什么关系呢？”二姨太道：“自然有关系呀。你祖父除了收房的丫头不算，一共有五房姨太，你瞧是多不多？真也是怪事，可就只添了你伯父和你父亲两个ฐ。你伯父三十几岁，就过去了。只剩你父亲一个ฐ，而且他真也有些才学，上人是怎样地疼爱，那就不用说。可是你父亲倒不象你那ว些模糊虫哥哥，玩笑虽是免不了的，正经事也是照样子办。讨我的时候，老实说，你那ว位母亲是不高兴的。无奈上面一层人，就是多妻的，她也没法儿反对。祖老太爷自然也看出了这番情形，听说在你那位母亲面前，还说了一番๘大道理。索性让我进门的时候，还行了一大套礼节。末了，就是照这张相。祖老太爷的意思，就是说他作主替你父亲讨二房的，不让你母亲压迫我。我年轻的时候，就不知道什么เ叫脾ຆ气，你那母亲，看我也是很容易说话的，也就不怎样和我为难。那个时候，你大哥二哥，都在英国留แ学，其余的都在家里，燕西还只两三岁呢。一家的小孩子，你父亲和你母亲是很和气的，我又不多一丁点儿事，所以家里头大家只是找法子享福，不知道什么叫闹气。后来小孩子大了，人口多了，不是这个瞧着那个ฐ，就是那个瞧着这个，只要瞒了上面两个ฐ人，就什么事也干得出来。这样地闹，至少至少有五年了。我老早就猜着，好不起来，现在看起来，也是疖毒破了头了。”梅丽道：“照ั你这样说，散伙倒是应该的。”二姨太道：“也不能说是应该的。不过有你父亲在，大家坐着享福，还有些不耐烦，如今不能坐着享福了，有这个ฐ家庭呢，少不得大家要负一分责任。你瞧谁是肯负责任的？谁又让谁不负责任？恐怕会闹得大家刀枪乱起吧？从前就是燕西没有办法，现在清秋走了，他可以靠白家这条路子去找出身，也是不要紧的了。”梅丽道：“人家最忌讳的是这个ฐ，别说了。”二姨ถ太道：“说也没有什么，反正这是公开的事。”梅丽道：“公开也好，秘密也好，反正摊不到我们头上来说。”二姨太道：“咳！说是不必说。可是我们一家人，总望一家人好，闹到这步田地，谁也是好不了，我们心里当然是难受。我早ຉ知道就不能有什么เ好结果的，那天吞鸦片，你们让我一闭眼睛，睡了过去，是多么เ的好。偏是你们又想法子把我救了过来。”梅丽噘了嘴道：“你这话倒说得好，让你一闭眼睛，睡了过去，那ว末，把我扔下来，我又怎么เ办呢？”二姨太道：“我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别ี人我就管不着了。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我就是不死，你的事情，我哪里又管得着呢？”梅丽听了这话，望了她母亲一会，并不作声，意思好象不明白母亲命意所在。打算要问一句是哪件事没让母亲管？然而这句话说出来，又怕母亲误会到เ什么เ自由不自由上面去，对答上也更感到เ困难，就不如不问了。wwwcom
现代文学史家对于这样一位有影响的作家，全都避而不谈。使人联想到“汉代也许没有杨子云”这个ฐ历史故事。他的作品好，你表扬；他的作品不好，你批判ศ。视而不见，不能不说是文学史家的失职。
还有不得不提的，是他的国际声誉。举个例说：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书目里，收藏有他的小说近六十种。有些大学图书馆，也分别ี藏有三二十种。大学毕业生考博士《张恨水研究》是论文的专题。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张恨水是鸳鸯蝴蝶派，快快停止你们的研究吧！”或者我们也来研究一下张恨水，重新า作出适当的评价呢？
这里，为我们研究者提供一点浅薄的研究参考资料。二
张恨水的小说，根据写作和发表时间的先后，约可分为四个时期。每一时期有客观上不同的时代背景，有主观上的思想嬗变的痕迹。艺术技巧上也可看出，他从幼稚到เ成熟、到得心应手、挥洒自如，末年却是可悲叹的衰退。初期
所有作家都一样，起初总有一个ฐ模拟练习写作时期，这个时期的作品，不问可知是幼稚的。
他的处*โ女作，是一篇武侠小说，他自己到后来也记不得全题，但能隐约想起题目中ณ有一个“侠”字。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发表，更没有想到将来要成为小说作家，只是写好了念给弟弟妹妹们听，说故事好玩。一股“创作欲”开始萌芽。这时他十七岁。论年龄，他开笔不算太早，然而这毕竟还算不得真正写作的起点站。
十八岁，死去了父亲。十九岁，由于家庭包办婚姻ี的不如意，在成亲后不几天，他就离开家，出外谋生。一直没有稳定的职业，挣扎在饥饿线上，流浪ฐ江南。对于世态人情，有切身的体会。当时的生活十分困苦，却给后来写作提供了源泉。
也就是十九岁那一年，他在苏州，写了《旧ງ新娘》、《桃花劫》各三四千字。二十岁，写《青衫泪》，大概穷途末路，发牢骚，寄幻想于未来。原计划写成长篇，可是只写到十七回为止，没有写完。二十一岁，写《未婚妻》、《紫玉成烟》。二十三岁，写《未婚夫》。二十四岁，写《南国相思谱》，曾在芜湖《工商日报》连载，是否登完，不得而知。
这些早期习作，都是文言的。在叙述描写之中，夹杂许多诗词，用以表露文采。他寄了一些给《小说月报》的编者恽铁樵，得到回信称赞，但始终未见发表。
二十四岁的后期，他开始写白话小说。一篇《真假宝玉》约三千字；一篇《小说*โ*游地府记》，约一万字。他记得是在《民国日报》连载的。他的“创作欲”这时已经上升到“发表欲”以在报刊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为ฦ乐事，并不计较稿费。事实上，报刊â对于这样初ม事写作的人，肯寄点邮票作为报酬，就算得相当重视的了。
时间是民国初年，社会还完全在封建势力支配之下。知识分子从帖括中解放出来，为ฦ时未久，能够致力于小说的创作，原是难能可贵的。但从他初ม期作品那些篇名中ณ，却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意义的题材。可以说，那只是追求时好，投合编者口胃，争取发表而已。
当时报刊，按照小说故事情节，分为：社ุ会小说，言情小说，政治小说，爱国小说，伦理小说，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等等。在比重上，言情小说的读者最普遍，编者最欢迎，作者最多，因而又细分作：爱情小说，哀情小说，奇情小说，侠情小说等等。他的初期作品，无疑ທ是属于言情小说一类。他自己说，写《青衫泪》是模拟《花月痕》的。其实不仅如此。当时言情小说作者当作典范的，还有《青楼梦》、《海ร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等小说。走这条路子，决非“取法乎上”是很明白的。
然而值得庆幸的，他走这条路没有走通，到เ此止步了。二期
191้9年秋天，他来到北京，先在《益世报》做校对，后在上海《申ã报》驻京办事处做编辑。“五四”运动的浪涛๙，震撼着所有青年人，他自然也无从例外。只是他爱好钻研古典文学，装ณ了一肚皮词章，对于《文学改良刍议》，虽然原是赞同，究竟不无保留。他有了正式工作以后，收入不甚菲薄，就不大想写作了。因为却不过朋友的情面，到京第二年，给芜湖《工商日报》写了一篇《皖江操》，约莫七八万字。这篇之后，有四五年他没有再写小说。
写《皖江操》这一年，他二十六岁。从写作时间的连续性说，应是他初ม期作品的最末一篇。但无论就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看，却属于第二期作品的第一篇。因为ฦ他开始从旧式言情小说的窠臼中ณ摆脱出来，走向讽刺和谴责的路子了。他自己不大重视这一篇，我却认为ฦ这是他从事写作以来的重要转折点，是关键性的一篇。
192๐4年4๒月，《益世报》总编辑成舍我，离开报社，自己创น办《世界晚报》。他们是老同事，在《益世报》的时候，互相唱和，诗酒留连（《春明外史》中ณ有杨杏园和舒九成联句的描写，就记的是他和成舍我吟诗故事），很谈得来。成舍我“知人善任”心目中早安排了他在晚报担任的角色，约请他主ว编一版副刊，并言定写一篇连载小说。他接受了，副刊â取名《夜光》，小说取名《春明外史》。…自此以后，他无论在哪家报社担任何种职务，总归要兼编一个副刊â，自撰一篇、甚至两篇小说，按日连载，这成了惯例。一般是每天刊登五百字左右。《春明外史》共有一百多万字，直到1929๗年才告结束。也就是说，他二十岁时写起，三十五岁才写完。这篇之ใ后，接着他又在《世界ศ晚报》发表了《斯人记》。192๐5年2月，成舍我于晚报之外，又创办了《世界日报》。仍然请他兼编一个副刊，取名《明珠》（另外有个新文艺副刊â，刘半农主编）。他先发表的连载，题为ฦ《新斩ล鬼传》。针对当时社会不良现象，备极讽嘲。因为写的是抽象人物，尽管也很淋漓尽致，一般读者不能十分理解“叫座”的能ม力不高。这篇登完，接着发表了《金粉世家》，却又引起热烈的*โ*。特别是有文化的家庭妇女，都很爱读；那些阅读能力差的、目力不济的老太太，天天让人念给她听。受欢迎的情况，可以想见。这篇小说也很长，报上连载好几年。结束后，他继续给《世界日报》写了《第二皇后》。不知为了什么เ原因，这篇没有在报上登完。
自从《春明外史》在报上发表，很吸引读者，大大有助于报纸发行量，因而北京有几家大报，都来请他写小说。这个期间，他同时给《益世报》写《京尘幻影录》，给《晨报》写《天上人间》（此篇后来《上海画ฑ报》转载）。这两ä篇都没有像《春明外史》、《金粉世家》那ว么เ轰动。
虽然早ຉ年他曾在上海ร报纸上发表小说，但是篇幅不长，数量不多，时间不久，一抹而过，没有被人注意，不生什么เ影响。及至他在北京发表多篇小说，成了很有名气的作家；只是当时交通不便，北京报纸的发行网限在华北，南方难于看到เ，他也仅仅为北方人所知。192๐9年，上海ร《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主编严å独鹤，来游北京，知道他是北京人所喜爱的作家，又从报上读到เ他的小说，就浼人介绍，约他给《新า闻报》写一个ฐ长篇。他答应了，拟了故事梗概ฐ，取名《啼笑因缘》。稿子陆续寄出。当第一部ຖ分寄去之后，似乎ๆ并未得到十分重视，被搁置五个月，才开始刊载。这一炮打得响亮，很快就成为ฦ家弦户诵的读物。《新闻报》是当时发行最多、面向全国的报纸。长篇小说，在它是聊备一格，看作与印数多少无关的。谁知登了《啼笑因缘》，销数猛增；广告刊â户，纷纷要求小说靠近的地位。张恨水成了《新闻报》的财神，读者崇拜的偶像。以前《新า闻报》连载小说，是由á所谓“名家”轮流执笔的；自此以后，这个席位，却归他包办了。陆续发表的有《太平花》、《现代青年》、《燕归来》、《夜深沉》、《秦淮世家》、《水浒新传》等长篇，一直到เ上海ร被日寇占领、和内地邮件不通时为止。
这一时期，客观上他是南北驰名，约他写小说的报社函电å交至；主ว观上却正精力充沛，一天不写小说就一天不痛快。他以惊人的速度，分别ี同时在各地报刊上发表的长篇，有：《北京新า晨报》的《满城风雨》，《剑胆琴心》（后在《南京晚报》重刊â，改名《世外群龙传》），《水浒别ี传》，《欢喜冤家》（后改名《天河配》）；《北平朝报》的《鸡犬神仙》；北平真光电å影院画报的《银汉双星》；沈阳《新民晚报》的《春明新า史》，《黄金时代》（后在《旅行杂志》重刊â，改名《似水流年》）；《旅行杂志》的《秘密谷》，《如此江山》，《平沪通车》；《申ã报》的《小西天》，《换巢ิ鸾凤》；上海《晶报》的《锦片前程》；《太原日报》和《南京晚报》同时连载的《过渡时代》；南京《新民报》的《旧时京华》，《武汉日报》的《屠沽列ต传》等篇。
上海世界ศ书局出于“生意经”愿意多出稿费，请他写小说，而以不经报纸刊载为ฦ条件。他接受了这个ฐ条件，写了三部：《满江红》，《落霞孤鹜》，《美人恩》。1้935年，成舍我在上海办《立报》，创刊时约他去编副刊â《花果山》，兼写长篇连载，题名《艺术之宫》。这是他第二期作品的最后一篇。
1924๒年到19๗35年，这十一二年间，是他写作的黄金时期。年龄从二十九岁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想象能力非常发达。所有小说，主要矛头都是指向封建主义。特别谴责那些统治阶级…军阀与官僚，为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大众鸣不平。从《春明外史》起，到《艺术之ใ宫》止，都是这个ฐ基调。在《夜深沉》的序言里，他说：“这里所写，就是军阀财阀以及有钱人的子弟，好事不干，就凭着几个ฐ钱，来玩弄女性。而另一方面，写些赶马车的、皮鞋匠以及说戏的，为着挽救一个卖唱女子，受尽了那ว些军阀财阀的气。”他用深刻而通俗的笔调，写他观察入微的熟ງ悉生活，所以能够那么娓๙娓๙动人。也有人说：他的小说，果然揭露了一些问题，只是没有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某些篇的结局，呈现一片迷惘状态，是很不足取的。这种批评，原有一定的道理，指出了他的缺点和不足。但是，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处于“五四”运动的初期，新า思操开始萌芽，是大革命的前夕。有那样一位作家，站在劳苦大众一边，为ฦ之呼吁，引起读者的共鸣，肯定他的进步意义，承认他的作品是于革命有利的。
三期
“九๖3;๙一八”事变后，为了保卫家园，敌忾同仇，他开始写抗战小说。起初ม写的是短篇，合印成集，取名《弯弓集》，显然是以“射日”为ฦ隐语。其后在很多作品中，都插入一些抗敌御侮的情节，然而究竟还不是以抗战为ฦ中心内容。正式以抗战为主题，却是19๗36๔年后写的作品。
《立报》初创时期，我担任总编辑，和他同住在德邻公寓，朝夕相晤。我们都不喜欢当时那个上海ร城市，嫌她太嘈杂、太乱。因之，在接受成舍我之约时，都说定短期帮忙，唱个“打*炮戏”大约四五月后，他接到เ北平朋友来信，说是冀东敌伪组织，开了一张北平文化人的黑名单，将要采取行动。他因在小说中ณ宣传抗日，也被列名其内。随着，家中来了电å报，嘱令“勿归”他踌躇彷徨之ใ际，我便建议他举ะ家南迁，到南京去办一张小型报。我把办报计划，说给他听。他欣然同意，就拿出稿费当资金，叫我先回南京，从事筹备。真正用自己劳动得来的血汗钱来办报的，在我的记忆中ณ，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ฐ。
1936年4๒月，《南京人报》出版。他是社长，我是副社长兼经理，后来又兼总编辑。日常事务，由á我承担；只是提纲挈领的大事，才向他请示。这样做，也是我们在上海商量好的，要保证他有足够的写作时间。虽则如此，为了号召读者，他还是编一个综合性副刊â，取名《南华经》。每天刊登他两ä篇连载小说，一名《鼓角声中ณ》，一名《中原豪侠传》。从此连续不断写了多部ຖ宣传抗战的小说，其中ณ有：《申ã报》连载的《东北四连长》，《新闻报》连载的《热血之花》、《续啼笑因缘》，《中央日报》连载的《天明寨》、《风雪之夜》。193๑7年底，日寇进逼南京。11月，《南京人报》宣布停刊â，把印刷器材拆卸，附木船运赴重庆。我和他各自拖着庞大的家眷，先后西上。我经过汉口，接受陈铭德之ใ约，到เ重庆参加《新民报》的筹备工作。1้938年，在重庆，印刷器材运到，我问他，有无复刊â《南京人报》之意。那ว时由各地撤退到重庆的新闻记者很多，是不难组织一个ฐ办报班子的。但他考虑到เ各种困难，愿意继续从事写作，不再办报了。于是，我介绍他和陈铭德相识，拉他加入《新า民报》。起初编一个副刊，取名《最后关头》。
这时候，他仍然不废抗战小说的写作，在报上连载的有：《时事新报》的《冲锋》（后出书改名《巷๕战之夜》，曾拟改名《天津卫》），香港《立报》的《红花港》、《潜出血》（未完），汉口《串报》的《游击队》，《立煌晚报》的《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香港《国民日报》的《大江东去》，上海百新书店出书的《虎贲万岁》。他是安徽潜山人，抗战小说有许多是家乡人提供的素า材，可歌可泣，亲切动人。他很希望他的小说能成为具体的动力，所以宁愿在《立煌晚报》那ว样地方แ性小报上发表，号召子弟兵。他是强烈的爱国主义者，写抗战小说如此之多，而且都是长篇，谁比得上呢？
为了抗战，他歌颂了那些浴血献身、出生入死的人，也表扬了那些敌忾同仇、毁家纾难的人。到เ了重庆，号称“大后方”所见所闻，有的是：口头抗战，心里投降的政府；争权夺利ำ，枪口向内的新军阀；贪污腐化，对人民残酷压迫剥削的官僚。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人们，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中，度着“前方แ吃紧ู、后方紧吃”的生活。通货膨胀，民不聊生，走私猖獗，偏有人在滚油锅里捞钱，大发其“国难财”一切现象，使他目骇心惊，痛恨无比。用这些不利ำ于抗战的因素，作为题材，加以鞭挞。先后在重庆《新า民报》连载的有：《疯狂》，《偶像》，《牛马走》（解放后出书，改名《魍魉世界》），《八十一梦》，《第二条路》（后改名《傲霜花》）。又还在《旅行杂志》发表了《蜀道难》、《负贩列传》（后改名《丹凤街》）。他写这些批判谴责小说，目的只在促进抗战，不过取材于另一侧面而已。
第三时期较短于第二时期，他的作品也较少。除了这个原因以外，也还由á于：这个时期生活极不安定，由北平到上海ร、南京，定居未久，西行入蜀，几年之后，再回北平，精尝转徙流离之苦；其次是，身体较差，在南京时生了一场病，好多时没有复原；其三是，由于连年战争，交通梗阻，许多报纸停刊“英雄无用武之地”有作品也无处发表。但是，他还是写了二三十部ຖ长篇小说，所可惋惜的，是没有写出第二时期那样动辄百万言的巨เ构了。
末期
抗战结束后，他任北平《新民报》经理，兼编一个ฐ副刊《北海》，连载小说《吧山夜雨》、《五子登科》。1948年，由á于一些人事上的不协调，他辞去《新民报》职务，准备从事专业写作。却没有料到เ，194๒9年忽然中风。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自然是致命的打击。经过急救，幸得不死，但口角歪斜，流涎ๆ不止，发音感觉到เ困难，记忆能力既ຂ大大衰退，想象能ม力更远非昔比。只因写作已๐成习惯，在能起坐的时候，就又提起笔来。
195๓0年，我来北京开会，他正在病中，听得朋友说，他终身卖文，辛苦劳动，薄有积蓄，却被一个恶友坑骗，席卷逃去国外。除了一座房子是不动产以外，几乎一无所有。家中ณ人口众多，嗷嗷待哺。他又气又急，所以得了病。后来，他卖了大房子，买了一个ฐ小院，生活暂时得以维持。只是水准大大降低，每天孩子们都吃窝窝头就咸菜。他见着心中不安，于是不等病好，就又从事写作。这样压榨่出来的作品，当然缺乏็挥洒自如那ว种意境了。
他自己้也感到写作能ม力的衰退，这就把写长篇小说改为中短篇，把创น作改为ฦ再创作。从古代爱情故事中ณ觅取题材，写作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秋江》、《白蛇传》、《孟姜ä女》、《孔雀东南飞》、《磨镜记》、《牛郎织女》、《凤求凰》等篇。这些作品，尽管一般还保持他原有的风格，然而也有许多是异样的。五十年代末，记得他曾和我说：“以前语言辞汇，摇笔即来；如今寻思半晌，却还得不到一个ฐ适当的。”可见这时期的写作，对他而言，即使是愉快的，也愉快得很有限了。
他并非无意从事长篇创作，病后也曾试写一篇《记者外传》，小说中ณ胪â述了他所熟ງ识的一些新闻记者的故事，实际与新闻业务无甚关联。当时在上海ร《新า闻日报》连载，没有结束，却中止了，没有续写下去，也说明他精力不继了。
这是他一生从事写作的第四个时期。为什么称为“末期”而不称作“晚期”呢？因为ฦ一般作家，到了老年，身体衰病，往往搁笔不再写作；个ฐ别的作家，老而弥健，晚期的作品，火候到了十分，常被读者赞赏为ฦ“顶峰”之ใ作。两ä者他都不是。他这个时期的作品是硬挤出来的，虽未必一无是处，但和早ຉ期诸作，究竟不可同日而语。我于惋惜之余，不得不将这个时期定为ฦ“末期”
三
张恨水的作品，要全部一一加以评介，势不可能ม，也无此必要。这里，按写作年代的先后，试对《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八十一梦》这四部书，作一简单说明，介绍产生的客观背景和思想内容。这四部书，都是重版多次，发行范围广，影响较大的。有人把这四部书看作是他的“代表作”我也同意。
《春明外史》
《春明外史》192๐4年4月12日起，在北京《世界ศ晚报》连载，每天刊â登不足一千字，直到1929年1月24๒日结束，一共登了五十七个月。大体上，这是以《二十年目睹之ใ怪现状》为蓝本的一部ຖ谴责性小说。主角杨杏园，约略加《怪现状》中的“九死一生”但描写杨杏园先后和何梨云、李冬青的恋爱，有许多曲折的故事，不像“九死一生”被写得那么干吧吧的。书中主角被安排做新า闻记者，为的容易引出当时政治上、社会上种种千奇百怪的内幕新闻，从而加以谴责。艺术手段是婉而多讽，也不像《怪现状》写的那么เ剑拔弩张。鲁迅介绍清末谴责小说，说他们所用手法“其记事遂率与一人俱起，亦即与其人俱讫，若断若续，与《儒林外史》略๓同。”《春明外史》尽管有个杨杏园做主角，但他所用手法，却不能ม离开这个窠臼。这已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个ฐ手法，以先，他在芜湖报纸上发表的《皖江操》，也正如此。只是他到北京之后，接触方面广，听到เ东西多，题材十分丰富，和在芜湖时不一样罢了。《皖江操》原是一个大题目，但在报上刊â载不到เ一年，也没有写完。他自己้对于这部小说并不怎么关心，后来简直是忘怀了。他能记得起的，是听说当地学生，曾经截取其中ณ一部ຖ分，编成戏剧演出。可见当时是发生过一定的影响的。
《春明外史》写的是二十年代的北京，笔锋触及各个阶层，书中人物，都有所指，今天的“老北京”们，是不难为ฦ它作索隐的。在《世界晚报》连载的时候，读者把它看作是新า闻版外的“新า闻”吸引力是非常之ใ大，很多人花一个“大子儿”买张晚报，就为ฦ的要知道这版外新闻如何发展，如何结局的。当时很多报纸都登有连载小说，像《益世报》一天刊载五六篇，却从来没有一篇像《春明外史》那么叫座。作者诅詈那个时代，揭发抨击某一些人和某一些现象，乃是出于当时作为一个新า闻记者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某些地方แ，刻๑划形容，的确也似乎太过，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丑诋私敌”之ใ作是不同的。几十年后，读这部小说，还觉得当时情景，历历如在目前。年轻的人，没有那些经历，却可从此中ณ得到一课历史知识，看出旧社会的丑恶面貌，也是有益的。
小说是二十年代的产物。半个多世纪以来，祖国飞速的进步，从封建、半封建社ุ会到社会主ว义社会，差ๆ距之大，是无法估量的。人们的思想意识，显然今非昔比。今天读二十年代的小说，如果不了解当时历史环境，就难以读下去，更不用说什么分析批判了。例如说，小说中ณ有些并不甚进步的地方แ，还存在残余的封建道德伦理观。但是，也应指出，当时一般人确有这种观念存在。对于恋爱问题，处理得也不十分好，把男ç女相爱和妓院**，写来无甚分别ี了。青年学生的思想活动，有时是走在时代的前面的，作者缺乏็这种经验，对某些新事物的出现，有时流露出抵触情绪。这都是严重不足之处。幸而好，它没有据有小说主体的地位。再还有，小说中旧ງ诗太多，也是承袭封建时期作家表露才情的旧ງ习；当然，我们还记得，他最初写小说是走的《花月痕》的路子，这部小说，是他蜕变过程中必然会留下的一些痕迹。《金粉世家》
认真写小说，把写小说当作著述事业，实际他是从《金粉世家》开始的。这部小说，1้92๐6年在北京《世界ศ日报》连载，1932年刊â完，全长共九十来万字。小说以一个ฐ豪门弃妇做引子，写出了这个豪门的盛衰。目的在暴露北洋军阀卵翼下的官僚们，如何钩๗心斗角，如何骄奢淫逸；他们的家庭成员，那一群寄生虫，如何醉生梦死，如何糜烂堕落。因为ฦ小说写的是姓金的国务总理的家庭，于是许多大官僚，尤其是当过国务总理的，特别是姓“钱”的，都以为ฦ是写自己้，生怕自己้的阴私被揭发。事实上是，他是新闻记者，朋友多，日常闲谈，每以豪门生活为资料，他选取了其中好多模特儿，集中在姓金的一家，谁看像谁，就算是谁吧。
《金粉世家》在他所写小说之中，是结构最严谨的一部。在此之前，他的写作，是意兴所至，涉笔成趣。即使如《春明外史》，那ว是名作了，除了杨杏园故事以外，多半是随时听到新闻，随时编作小说，可以写一百回，也可以写二百回，是讲不到什么章法的，及至写《金粉世家》，却是以小说家的地位写小说，精心布局，有个完整的计划。比如写金家诸子，各有爱好，彼此性格不同，错综复杂的故事梗概，都是预ไ先想好了的。至于白描手段，是他之所长，在本书中也有所表现。
主ว要的故事，通过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冷清秋，和国务总理的小儿子金燕西，从恋爱、结婚，到被遗弃、逃走的凄凉结局。中心的意思是指出“齐大非偶”这是他的婚姻观。
是不是他就主张“门当户对”呢？那就不知道了。
小说在报上连载时，受到เ读者的注意，是为ฦ的许多人很想知道大官僚的私生活，和一些宦海密闻。对于故事情节兴趣更为ฦ浓厚的，却是那些具有一般文化水平的妇女们，包括老太太群在内。抗战时期在重庆，我曾陪他出度过朋友的家宴，他的读者…那些太太、老太太们，纷纷向他提出问题，议论这部小说人物处理的当否，并追问背景和那些人物后来真正的结局。一部小说在发表苦干年后，还得到เ读者如此关心，可见不是寻常之作。
我曾有设想：《金粉世家》如果不是章回小说，而是用的现代语法，它就是《家》；如果不是小说，而是写成戏剧ຕ，它就是《雷雨》。这可能ม不算阿私所好的偏见吧？《啼笑因缘》
19๗25年，我进《世界日报》，和他朝夕共处。他最爱听戏，常约我去。有一次，记者门觉夫，请我们到เ四海升平园去听高翠兰唱大鼓，说是唱得极好。偏巧我那天有事，没有去成，两ä三天后，恨水和我说：“请你去听你不去，如今你要听也听不成了。”原来就在那天晚上，高翠兰被一个姓田的旅长“抢”走了。门觉夫义愤填膺，认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样的事，实在太强横了。恨水却说：“如果高翠兰非常不愿意，那个田旅๓长何至就下这一手。一定田旅๓长也有让高翠兰满足的地方แ。”大家因为那时军阀横行，肆无忌惮，一个ฐ唱大鼓的受欺凌压迫是常事，因而很不同意恨水的论断ษ。谁知又过了几天，门从照ั相馆里弄到一张照片，却是田、高新婚合影。高翠兰在照片中笑逐颜开，容光焕发，丝毫没有出于勉强的样子。大家回头一想，恨水当初ม的论断，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事情到此并未了结。高翠兰的父母，原把女儿看作摇钱树，被人抢去，岂能善罢甘休。他们不向田à家要人，却向田家索讨身价银子。“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双方แ终于没有谈妥。高翠兰的父亲，一张状子告到เ法院。田旅๓长是现役军长，由军事机关军法会审，开了三五庭就宣判ศ了：田旅长身为军人，强劫人家女子，处徒刑é一年；高翠兰交其父母领回。案件结束，高翠兰仍然唱大鼓，形容憔悴，再也活泼不起来了。在家里时常哭闹，更表达了对田旅长的不能ม忘情。
显然这一事件对他发生很大影响，心中早ຉ就有了《啼笑因缘》的影子。他不能用这一件事作蓝ณ图。军阀是人们所憎恶的，如果写军阀竟然谈恋爱，那ว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可以裁取的只是抢人的一幕。借这条线索ิ，有理由的发展，刻๑划了军阀的残酷暴行。他创造了许多传奇故事和人物。最初的设想，可能是写两ä个三角恋爱关系；在写作过程中，逐渐演变为多边关系了。传奇故事本来是人们喜闻乐่见的，越复杂越曲折，就越觉得有意思。这是这篇小说的成功之处。但也应该指出，他的本意，是以恋爱自由、反对封建的门当户对的婚姻制度为主题的。由于太复杂曲折了，反对门当户对，终于还是门当户对，这就未免伤害了主题了。
《啼笑因缘》19๗2๐9年开始在《新闻报》连载，第二年就登完了。连载期间，轰动一时：上海市民见面，常把《啼笑因缘》中故事作为ฦ谈话题材，预测他的结果；许多平日不看报的人，对此有兴趣，也订起报来了；预约改戏，预ไ约拍制ๆ电影的，早ຉ已纷至沓来；为ฦ了出书牟利，《新า闻报》三位编辑，临时组织“三友书社”优先取得版权。书出版了，当然畅ม销。电å影摄制时，因为“摄制专有权”的问题，明星电影公司和大华电影社打起官司来，后来经过章士钊律师调停，大华停拍，明星赔款十万元。这件事，当时报纸记载很详细，转而成为小说的宣传资料。
一部小说，引起社会上这么“狂热”简直是“史无前例”的。这在当时就有些为ฦ人们所不理解；五十年后的今天，一定更不理解了。我曾试图加以分析，排除了作者的勤奋努力，作品的艺术成就这些主观因素而外，寻找他的客观因素。我认为：当时小市民被压迫、被剥ຓ削，生活极为苦闷。他们憧憬着一个新า世界，他们的要求水平并不高。一个ฐ“女侠”（在小说中ณ写的是有血有肉平常的人）除暴安良刺杀一个“花花太岁”式的军阀，这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在一般的想象中ณ却又希望出现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啼笑因缘》使他们得到很大的满足。其次是，上海报纸连载小说，例请南方“名家”执笔。名家们总是信手拈来，随笔写去，很少精心刻意之ใ作。在《啼笑因缘》之ใ前，先是连载所谓“联环小说”（约定几位名家，彼此合写一篇小说，每天一人写一段，最末一句中，嵌有另一位名家的名字，于是那ว位名家就接着写下去），这是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除了名家们自我陶醉之外，怎么能吸引读者呢？其后又连载想入非非的武侠小说，读者也腻烦了。这时候，《啼笑因缘》一出现，既ຂ富有人情味，又有强烈的传奇性，读者顿觉耳目一新า。再其次，从前交通不便，旅游困难，南方แ人向往北京，常借文字记载，以当“卧游”南方แ名家们，足迹不离上海、苏州、杭州ะ、扬州，写来写去，总以诸地为主要背景，读者自然感到狭隘。《啼笑因缘》却写的是北京，把北京的风物，介绍得活了。描画ฑ天桥，特别ี生动，直到今天，还有读过这部小说的南方人，到北京来必访天桥。当然，今天的天桥，已经不是那个面貌了。《啼笑因缘》的产生，和它的红极一时，决非仅仅出于偶然，一定还有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种种因素า，有待于将来研究者们的探讨。
《八十一梦》
他写了二三十部ຖ抗战小说，应该说，《八十一梦》是代表作。这部小说所取的是侧面题材，指斥那些不抗战和不利于抗战的人。他用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揭露政治上、社会上许多丑闻秘幕。意图引起读者对这些人和事的憎恨厌恶，与众共弃；而要求同心协力，大家一致抗战。
写作手法大体和《春明外史》、《新า斩鬼传》相仿，胪â述一件一件罪恶事实，可以多写几件，也可以少写几件。名为长篇，其实是短篇的合集。表面上托之ใ于神话，迷离惝恍，这和《春明外史》直接写人事不同；所写的又十分具体，明有所指，这又和《新า斩鬼传》写抽象事物不同。
这部小说19๗41年在重庆《新า民报》连载，嬉笑怒骂，读者感觉痛快，深表欢迎。但到19๗4๒2年就结束了，名为ฦ“八十一梦”实在只写了**个梦。其余的呢？后来他在单行本“楔子”中说：被耗子咬掉了。因为这部小说是可长可短，读者不知道他没有写完，只认作他打哈哈结束全书。不是打哈哈，是“一把辛酸泪”“耗子”是有的，当时正在人间。《八十一梦》在报上连载那些日子里，所有被揭发、被谴责的一撮人，脸上无光，很不好过。他们不但不反躬自省，痛改前非；反倒恼羞成怒，要和作者为难。只因小说究竟是小说，纵然所描写的，其中ณ有人，呼之欲出；然而一切都是影射的，没有指名道姓，谁敢出头承认“那写的就是我”呢？于是他们就滥用权威แ，授意“新闻检查所”予以“检扣”“新า闻检查所”有检扣新闻的经验，却欠缺检扣小说的经验，起初ม对此很觉为ฦ难。因为这是上级差遣，不敢不遵，后来就祭起“不利于团结抗战”这顶ะ大帽子做“法宝”扔向《新า民报》，勒令停登这部小说。他不理这个ฐ命令。他说：“问问是谁不利于团结抗战。那些人如果洗手不干那些事，我有什么好写的呢？”小说仍然继续在报上连载。
他有位安徽同乡，在当时“朝廷”里是一个大官，虽则相熟，很少往来。有那ว么一天，忽然折简相招，约到家里吃饭。去时，只见席设宾主二座，别无他人。那ว个大官和他促膝谈心，先是慷慨激昂地谈抗战，然后落到豪门贵族身上把来痛骂了一番，最后又称赞他的小说“写得好，骂得对”；结局却说：“写到这里，恰到好处，不要再写了，留个有余不尽吧！”原来那ว些人见他不买新闻检查所的帐，《八十一梦》还是照写照登，恨得牙庠庠地，就预ไ备下毒手把他绑架到息烽去。这是这个大官传的话。是真的特务有此行动计划ฐ，或者只是出于恫吓，原本不得而知。然而古人有言，金钱十万，可以“通神”；这样大的官儿传话，明明是“通天”的了：他只好就此“打住”回得家来，忿忿写了《楔子》中ณ的“耗子”可以说，这部小说是一部“未完成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