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蓦ย然一亮，里面装的确实是清油，就是屋角落摆的这两口半人多高的油缸。做生意么，或者放在专门装粮油的库房里，谁也不会把油缸放到เ睡人的卧室里。我揭开油缸的盖子看了看，难怪我觉得这个房子，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我说风水轮流转，也许这家人就这个毛病，油缸就爱放到เ卧室里，
我说。我已经走到เ门口了，心里却依然牵挂这两口油缸，我叫一个伙计：“你把衣裳脱了，到เ油缸里摸一下。”
我说：“财东家吃又不是你吃，你管他做啥？快下去摸一下。”伙计在我的督促下脱了裤子，想了想怕油溅到上衣，就干脆把上衣也脱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条腿从缸沿上跨了进去，然后就站到了清油的上面，决不夸张，伙计这时候确实是“站”在清油的上面。这两口装油的缸有半人多高，里面满满地装ณ着食用清油，人如果跳下去清油至少要没到肚脐眼以上，而伙计跨到เ缸里之后，油才没到他的小腿，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伙计仿佛飘浮ด在清油上面，那情景怪异极了。
既ຂ然我们的嘴都让茶水占据了，他也不好跟我们说话，这倒省事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话多有失，凭李大个ฐ子狗肚子里那点油水，别看平日里胡吹冒谝能得很，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神仙鬼怪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到เ了正经场面上，他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给漏了。喝茶间，我们就看到十来个男女老少惊慌失措地跟着庄丁鱼贯而入，穿过我们面前直接进了里间屋。李冬青给我们解释：“这都是鄙宅的家眷，请不要见笑。”
奶奶看看这些抬着枪支弹药往前走的保安团愁地说：“这些?咋办呢？总不能都枪毙吧？”
“把他们都活埋了？”奶奶的眼睛睁得跟荷包蛋似的，我断定她这会儿心里一定想：这狗日的狗娃子咋这心狠呢。奶奶肯定杀过不少人，可是她从来不杀她认为不该杀的人，她认为不该杀的人就是已๐经把财物交了出来的“油点子”，油点子是我们对打劫对象的统称，还有平民百姓，还有缴械投降的俘虏，还有本来该杀苦苦向她求饶说自己้还有八十岁老母三五岁幼儿要养活的人。虽然奶奶被人称做女飞贼，却从来不滥杀无辜。
“咋办呢？不行剩下的就都给狗日的毁了。”胡小个子请示我。
我说：“今天晚上杀个回马枪，把保安团彻底灭了，弄些好枪，我看保安团的枪都是新的，给伙计们换换家什。”
我说：“过去有你跟大掌柜在前头顶着呢，现如今得我自己刨食吃了。再说，也不是我胆子大，你想一下，我们把红鼻子灭了，保安团这阵正应了你那ว句话：蛇没有头不会爬，鸟没有头不会飞，我跟你又大摇大摆地从城里走了，他们哪能想到我们杀个ฐ回马枪寻他们的麻烦？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三国演义上诸葛亮用的妙计。”
接下来，伙计们轮着给大掌柜上香，全都上过香了之后，奶奶便请我站到了前头，然后转身跪到队伍的前头，双手放到เ胸口上领着大家誓：“现在盟誓，当着死了的大掌柜，我誓：拥戴狗娃子当我们伙里的当家子，一心一意听从当家子的命令，若有三心二意，三刀六洞血流干。”
说来也巧ู，宣誓完毕的时候，一直像厚棉被一样罩在我们头顶的黑云突然裂开了一道宽宽的口子，灿烂的阳光像金黄的瀑布泼洒在山坡上、泼洒在我们身上，我们猛然间都觉得心胸ถ突然敞亮了起来。奶奶说：“看着了没有？天意，这就是天意，才才还是阴天，一下子就晴了，这不是老天爷赞成我们是啥？我不说了，现在就听新า掌柜讲话。”
我推辞这个光荣任务：“还是你提上，我怕呢。”
我其实不是怕这颗死人头，大白天我啥也不怕，我是觉得挺恶心的。奶奶让我骑马，我推让着叫她骑马我骑驴，奶奶说：“你现在骑到เ驴上是给我们伙里丢â脸呢，你就是要威风些，啥也不要怕。”
奶奶利索地把红鼻子的枪套交给我，自己提了红鼻子的头，对我说：“啥话不说，先回旅店。”
奶奶接着说：“我保证按照奶奶吩咐的话去做，不然……”可能她事先没有想好如果我不按照ั她吩咐的去做应该受到เ什么处罚，说过“不然”之后就没有往下说，眼球咕噜噜转着想词儿。这种赌咒誓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便不等她想出合适的词来，就学着别人在这种时候常说的那种话替她说了：“要是我不按照奶奶的吩咐做，我就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这段话刚说的时候她的语气凄厉坚决，到เ后来便有些幽幽的伤感之情，我的心里也苦苦地难受，眼泪涨得眼眶子酸痛，我却忍了，这是我在伙里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我忽然想到临出的时候她抽空给我和花花定了亲，原来就是在给我安排万一她失手后的出路。我在心里默默起誓：如果奶奶万一失手了，我一定要替她报仇，就像她对大掌柜一样，不报仇我就不跟花花成亲。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出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我们进城前奶奶怕身上的枪让人搜出来，把我的独橛子跟她的两把二十响都包了藏到了桥下面的石礅子底下。
奶奶从怀里摸出两块大洋给他说：“给你媳妇跟娃娃ใ买些吃用，过些日子我们就回狗娃山了，有啥事情到狗娃山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