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子。听奶奶说花花是个ฐ美人坯子，我忍不住问：“她大了有没有二娘好看？也是我们吃饭的本钱，一张脸老是红扑扑粉丢丢的，嘴唇也老是红艳艳的。
奶奶向来把我的沉默当成同意，于是用不着我答应就说：“就这么定了，你把洗脚水倒了，我自，明天我就给花花她爷爷回话去。我当然更加！”奶奶唤了我一声，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没给她端洗脚水，早ຉ些睡。我们对脚๐远远比对脸重视得多，
服从奶奶已经成了伙里的，每天晚上却都要烫烫脚，因为脚就是我们的第二条命，”二娘在我心目里是，长途跋涉外出做活，碰上强敌狼狈逃窜，都离不开脚，我们对脚๐格外珍爱。奶奶更是如此，她的脚挺臭，因为ฦ她老包着裹脚布，虽然天天洗脚，可是不能天天洗裹脚๐布，也不能天天刷鞋，所以我们住的窑洞或者房子里，总有两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大烟和脚臭。我有时候抱怨奶奶的脚臭，她说她是汗脚，所以才会臭。我说你咋就长了一双汗脚呢？她骂我：“狗日的你懂得啥？不出汗的是蹄子，马蹄子牛蹄子猪蹄子才不出汗，只有人的脚才出汗。人的脚要是不出汗就是身体有毛病了，上下不通了。你当你的脚不臭？你的脚更臭，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你也是汗脚。”骂归骂，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对脚的保养格外重视，只要住下来，每天晚上都要洗脚๐，而且一定要热水，这就给我增加了许多困难，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往往没有热水，用热水洗脚的奢侈程度跟山里农民妄想天天洗淋浴差不多。有时候实在没热水我只好给她的洗脚水里撒一泡尿，以增加水温，让她不要觉得水太冰凉。
我们都没有听明白，旧的大掌柜没了，换个新的大掌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的，就像奶奶自己说的，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我们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吧？既然谁都不能当大掌柜，那就还是由奶奶说了算，可是大家推举ะ她当家她又不当，我们都让她闹糊涂了，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们这些群众也就跟着哄声说：“对着哩，还是听奶奶的就成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开会”这个ฐ词儿，有需要开会解决的事情就定个地方把大家“聚齐”，由á当家的讲话，宣布决定，然后让大家举手表决。当然，都是当家的说什么大家听什么，让大家举ะ手也就是个样子，并不是真的让大家同意、批准，而是让大家表示拥护、心齐的意思。这种事情极为少见，因为像我们这种团体也真的没有什么เ需要“聚齐”研究的问题，上一次“聚齐”是什么时候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已๐经忘了，不过那次聚齐的原因肯定谁也忘不了。有个伙计把山背后一家农民的姑娘给奸了，姑娘是个烈女，一气之下就上吊死了。那ว家人抬着姑娘的尸体到伙里找大掌柜，要大掌柜做主。大掌柜跟奶奶商量了一下，就召集大家“聚齐”，把那ว个伙计捆了，征求大家的意见该咋办，跟那个ฐ伙计关系好的就说打五十个ฐ板子赔人家钱。跟那个伙计关系一般的就说把他骟了，然后赔人家钱。大掌柜说：“人家的人都死了，你们还想留他的命，这种事情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现在商量的就是怎么เ个死法。”
于是大家便一齐举手同意倒栽着把他埋了。同样是活埋，倒着埋跟正着埋差ๆ别可就大了。倒着埋人少受罪，几铁锨土下去人就闷死了。头朝上埋人土堆到胸口人的眼珠子都憋出来了却还死不了，死罪活罪一起受。于是伙里当着那一家人的面把糟践他家姑娘的伙计给活埋了。伙计们一连三个月没饷钱，奶奶说让大家都记住，今后谁要是再干这种丧天良的事情，干的人一律活埋，伙里的人一律罚三个月饷钱，一个人干坏事罚大家的饷钱，是为了互相监督互相提醒。所以，当奶奶说要大家到庙里“聚齐”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紧张，也有几分兴奋，大家估计这是奶奶要正式宣布她担任我们伙里掌柜的了，确实，只要聚齐便肯定有大事生。李大个ฐ子便四处跑着通知没在场的伙计到เ庙里聚齐。奶奶到房里穿戴整齐，把她的枪也挎上了。我赶紧也穿好外衣，把我那支独橛子背在屁股后面，紧跟着奶奶朝村子西头的山神庙走去。
他一出声连听带看我们才认出来，这个叫花子竟然是失踪多日的四瓣子。愤怒的詈骂即刻๑变成了惊愕，大家纷纷围拢过来问这问那。四瓣子真的饿坏了，推开众人钻进屋里，在炕头的锅里又盛了满满一碗面片子，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又盛了一碗放在炕边上站住，这才分出嘴来说话：“可把我饿成?了，整整一天没吃上一粒粮食。”
四瓣子说：“那天大掌柜叫我爬到崖上打枪扰乱保安团，我打了几枪那些狗日的不理识我，一个ฐ劲咬住大掌柜他们不放，我的子弹也打完了，只好一跑了之。我原想打一阵子那些狗日的就退了，等天明了再回狗娃山，没想到那些狗日的疯了一样往上冲，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着讨债呢，等到天亮我摸回狗娃山的时候，才知道狗娃山让人家占了，还听说大掌柜叫人家打死了。”
试都不试就认输张老爷子当然不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胡子插到เ水里究竟会不会跟郝五斤的胡子一样直挺挺地一插到底。我估计，他应该后悔过去没想到เ试一试，可是，谁又会没事干把自己的胡子插到水里试它们散不散伙呢？犹豫了半会儿，张老爷子终于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胡子扎到了水里，他的身子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气的。
“怎么样，胡子和毛的区别分清楚了吧？你打算咋办哩？”郝五斤得意洋洋从褡裢โ里掏出一把剪刀，显然这老家伙是充满信心有备而来。张老爷子垂头丧气，嘟็囔着说随你咋办哩。
谁能不想活命？大家呼啦啦地跟上奶奶又往东头跑，虽然都知道东头是个死胡同，是鞘子沟的底部，可是大家还是怀了一线希望朝东头跑。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估摸着大掌柜他们顶不住了。
这个玩意儿很好玩，过去在家里我也看到过放羊娃儿抡着甩兜兜打离群乱跑的羊。绳子的中端吊着一个厚布兜兜，两根绳头都捏在手里，捡个石头包在厚布兜兜里，然后就抡起来使劲转，等到劲道足够了，方位对准了，手腕子一抖撒开绳子的一端，布兜兜里的石头就会嗖的一声飞出去，打在你事先选中ณ的目标上。有的放羊娃ใ儿石头甩得极好，真是指哪打哪，劲道也大极了，能打断ษ成年羯羊的犄角。这个东西我过去就挺喜欢，可是我爹不让我跟放羊娃ใ们学这套本事，说男ç子汉大丈夫不学那种雕虫小技，要学就得学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大学问，于是天天逼着我背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学问”，好像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人靠的都是之乎者也。
这几年我就是在奶奶和大掌柜双重夹击下过来的，有时候觉得很苦，有时候觉得特有意思。苦也罢有意思也罢，都比在家里让我爹逼着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来又是“论语”“大学”“中庸”那些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意思的之乎者也好得多。
我狼狈地说：“我没有尿。”
旁边的伙计都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李大个子还说：“那ว还是个酸枣嘛，能装多少尿？我有哩，要不要？”李大个ฐ子就是个骚驴子，那一回让我摸奶奶就是他，结果让奶奶差点把他给骟了，这家伙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货色，这个时候了他还敢耍笑我。
天黑下来了，我们也从山里走了出来，远远望去，大山围拢的平地就像一个脸盆底，县城就在这个脸盆底上，那一片稀稀落落的灯光就是县城，我跟大掌柜来过一次，那ว一次我们吃了猪头肉。奶奶领着我直接朝西门走。她盘腿坐在驴背上，悠然自得，这是农家婆婆常用的骑驴姿ู势。她向我吹嘘，她可以用十八种姿ู势骑驴，这一路我看到她骑驴用过五六种姿势：双腿跨在驴身上，侧腿侧身坐在驴身上，侧身一条腿耷拉下来一条腿盘在驴背上，有一阵子为了躲避迎面刺过来的日光她还像张国老一样倒着骑在驴背上，又有一阵子为了让两条腿得到充分的休息她还跪在驴背上走了一会儿，这阵子又在驴身上盘着腿，可是如果说她真的能在小小的驴背上折腾出十八种姿势来，我却不相信，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除了我看过的那几种姿势以外，她还能表演出什么花样来。要说她骑马能ม用多种姿ู势我倒还相信，因为ฦ马背终究比驴背宽阔许多，活动余地大了，表演自然可以更加充分。能ม用十八种姿ู势骑驴，我觉得既不可能也没必要，再怎么折腾，你也是骑驴，总不会让驴骑你，也不会因为你会的姿势多了，驴就能变成马或者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