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这时候已经大。
大哥的死是她心底永不磨灭的痛苦，一切都是她的错，若非因为她，“这回你可跑不掉了吧。这样的错误，每当她孤苦无依的时候就加倍痛苦，而当她得知那些杀害大哥的凶手们活得光鲜滋润、富贵盈门的时候，更是难以忍受。
江小楼的话似乎很有趣，因为萧冠雪笑了：不知道踢翻了多少百姓的摊，是不是？
主审官眉头打结，国色天香楼紧挨着阊门大街，繁华喧闹，蒋泽宇一路带着人拼命顺着东面追，“显然你觉得这不公平，撞到了多少无辜行人，
这是什么地方แ，却都被那些凶煞的护卫给吓退了。
蒋泽宇站在桥底下冷笑：他现在还很平安，小贱人，居然敢拿我寻开心！”他浑身痛得快要散架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到เ现在还能支撑着，说话都有气无力地。
江小楼ä淡淡笑道：“公子既然今日到访，可见太子妃出京的消息是真的。”随后，她伸出一只手掀开纱帘。
她微笑，上前轻轻倒了一杯酒：“酒已斟上，公子请。”
江小楼挑起眉头：“什么怎么回事。”
江小楼淡淡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我的手可是做粗活的时候受了伤，一直包着布条，那ว幅画是姚珊瑚自己所画ฑ，你问我……我可不知道。”说完，她径直便要往前走，郦ດ雪凝却拦在她面前：“那些话你去骗外面的人可以，但我知道画画是要有心境的，似姚珊瑚那等小人绝对画不出美妙的作品来。”
物以稀为贵，金玉总是从衣食住行各方面区分档次，果真成效显著。
百合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噎住，顿时落了脸，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了。
李香兰犹觉不足，心中ณ愤然，向身边翡翠低声吩咐道：“去找个人……”
她整个人被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一股陌生丑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涎笑着：“原来国色天香楼的第一美人在这儿——”
江小楼连鞋子都掉了，露出莹白如玉的双脚，脚底下血迹斑斑，她却只是抬起眸子望他，神色无一丝惊惶。
听完这话，江小楼便肯定眼前这位锦衣公子的真正身份了。
姚珊瑚静静坐着，眼神依旧是轻灵的，笑容纯洁温和。
姚珊瑚见气氛如此僵冷，主动起身将李香兰在一旁绣凳上按下，眼中艳波流转：“我刚才还想去找你，可巧在这里碰上了，明日吴公子本要邀请我去唱堂会，我身子不适，香兰姐姐替我去吧。”
江小楼虽然足不出户，却并非无知女流。大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每隔两三月便寄来一封家书。有一次听说她脾胃不调，他特意寄了一株虞美人回来给她熬药。她病愈后回信给大哥，大哥又把虞美人做成标本给她送来。因为ฦ颜色美丽，她经常拿出来欣赏，并且从书信中得知还有一种非常相似的御米花。大哥说过，长成的御米花果实中有一种乳白色的汁，当地人会将刀片磨到很薄，在饱满的果实上熟练地划ฐ上两三下，乳白色的浆液ຂ便流出来，用作药引有奇效，却能让人上瘾，因此后来被视为毒草。
“那小姐怎么看出不对了？”小蝶追问。
江小楼笑了，笑小蝶的天真：“李香兰在楼里是红人，你是什么เ，金玉会为了你惩处她吗？不错，她原本要害的人的确是我，可中计的人却是你，他们只会笑话你贪吃，绝不会怪罪她的。到时候她大可以推说一切都不知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明白了吗？”
江小楼轻轻一叹：“要报仇以后再找法子，现在你得忍着，这不是可以发作的借口。”
江小楼眼中隐现冷芒：“我和什么เ人交朋友，需要向你们汇报么？”
走到江小楼瞧不见的地方，崔妈妈一手甩开常妈妈的手：“你怕什么，差事没办完咱们怎么เ交代！”
金玉肚子里火烧一般，强忍着一口血水咽下去：“桃夭你——”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王鹤大步走了进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似乎ๆ对眼前场景十分震惊：“这是怎么闹的？”
金玉满口愤恨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死死盯着王鹤，心中原本要立刻发作江小楼的念头顿ู时悄悄匿了。对方这番话透露出两ä个意思，一则昨天晚上将她送到这里来是王鹤的意思，二则江小楼昨天和王鹤在一起看河灯，压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时脸上慢慢地变形了，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江小楼这只狐狸，胸ถ脯气得起伏不定。
吕妈妈吃了一惊，江小楼ä面若寒霜，眼神冷漠：“吕妈妈，我的婢女还用不着你动手教训吧。”
江小楼面色红润，似乎ๆ也是酒气上来，道：“自然。”
见江小楼ä收下了，翡翠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江小楼连眼皮子都没抬，小蝶有些疑惑：“小姐，这银耳汤没有问题。”
吴子都叹了口气：“这蒋泽宇也是可怜，秦楼楚馆不让来，现在连戏院都不让去了！”
焦琉璃最精通唱曲，往常也有不少戏园子里的朋友，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纷纷被勾起了兴趣。
小蝶立刻๑恭敬地捧了一盒筹码，走到刘耀面前，嫣然一笑：“刘公子是要……”
江小楼笑而不语。
刘ถ耀心头不悦，快步走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桃夭姑娘，我可是三番๘四次上门找你，缘何都闭门不见？”
之前楚楚可怜，转眼不冷不热，这女人分明故意吊他胃口！刘耀压抑了几天的怒火一下子腾地燃起，冷哼一声就要上前掳人，谁知沈长安一把将他的手隔开，面上尽是盛气：“小爷邀了桃夭姑娘半个月才能得她赏光，你又是从哪里滚出来的，跑到เ这里来煞风景！”
江小楼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杯，微微一笑：“许久不见，秦小姐可还安好？”
秦甜儿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厌恶，她满是讥讽地看着对方：“江小楼，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到这里来抛头露面，秦家的门风真要被你败坏了！”
沈长安眼睛都看直了：“瞧她神态舞姿，简直是壁画ฑ上的长歌再生！”
须臾之间，江小楼微微一笑，仰头撕了水袖，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变换了舞步。她的身体随着脚步的动作摇摆扭动，似空中浮ด云，又似晴蜒点水，更像是浪花不断拍打着海岸，仿佛龙宫中的仙女在波涛๙上飘来舞去，硬是将一出舞跳得流畅痛快，极富“踏歌来、凌波舞”的气韵。
没有人相伴才好。
大雨泯灭了她的感情，这样才好啊，把她的过去抹去，不留痕迹。
翡翠见她确实走远了，侧头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待确定浴室确实有人之ใ后，她的一颗心突然砰砰直跳，呼吸急促。
李香兰说，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将一切推到小桐的身上，横竖人到时候都毁了，想金玉也不会为此得罪当红的李香兰，可翡翠毕竟胆怯，站了好久都没动静。
李香兰震惊地转头看着江小楼，藏着眼底十分的震怒，她完全没觉得小楼为她解围，全当作是羞辱。
此言简直羞辱到เ了极点，谁知江小楼ä答道：“若香兰姐姐是母狗，您不正是公猴？”
“送她去最近的药馆。”谢连城不再看那女子，只身上了马车。
低头看了这女子一眼，怀安不满地撇嘴：“真是好命！”说完，他便招呼车夫，将那ว年轻女子一起抬着上了马车。瞬间一股带着铁锈味道的腥气顺ิ着夜风扑到他的脸上，怀安几乎要呕吐出来，只不敢惊动马车里的主人，扶着她在马车外头陪车夫一起靠着。
“我当然不会给大夫带来麻烦，我只是需要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ด屠，您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在这里吗？”她的声音非常平和，带着一种恳切的请求。
美貌，温柔，善解人意，这些不过是江小楼的外衣，薄薄的一层皮相之下，隐藏的是暴戾和阴鸷的灵魂，然而谁能透过美丽的外表看到那个愤怒燃烧的灵魂，谁又抗拒这样美好的诱惑？
“我……虽然很同情你，但你毕竟是个ฐ犯人，我不能肯定你的清白，也不能审判你的罪过，更不能背着梁大人帮助你。”他犹豫再三，还是摇头。
“你自己有眼睛，”她叹息着道，“但你却装作自己看不见，如果我真的有罪，他们手上已经握有足够的证据，为ฦ什么不直接判罪？一切的罪名不过是莫须有的，我唯一的罪过就是不肯认罪，不肯交出江家的财产。其实梁庆的所作所为，你不会毫无察觉，为什么还是不敢承认，执着的要认为我有罪呢？”
傅朝宣的牙关紧咬，额头上隐隐露出青筋。
江小楼笑了，轻轻摸索着佛经的封面，动作轻柔：“大夫，你有忠于内心活着吗？”
傅朝宣见她不再对刚才的话题穷追不舍，似乎松了一口气：“忠于内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难吗？”江小楼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带着质询。
傅朝宣叹息：“如果所有人都随心所欲，这个世界的秩序会变得很混乱，所以京城需要梁庆这样的人，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说他冷酷无情，执法严苛，但如果没有他，只会更糟糕。”
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中含着一丝难以隐藏的轻蔑。他蹙起眉心，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笑？”
“我笑你可笑，你觉得梁庆的残忍是在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我却觉得他是一个ฐ滥杀无辜的刽子手。陛下依赖梁庆这样的人是为了维护皇权，而你呢？作为ฦ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一个信奉佛祖的人，为何也要被梁庆的假面具所欺骗？为何明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百姓的摧残，是对良善的践踏，为什么还要为他辩解？”她明明是在责备，可神色却依旧带着温柔和妩媚。
他的心口瞬间好似被沸水烫过，一时之ใ间满面通红，十分难受。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江小楼，事实上由不得他不信。她经历的痛苦，梁庆的风闻，甚至是这监狱里可怖的刑罚，都说明了梁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从前因为梁庆的好言安慰，再加上他从未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蛛丝马迹就这样被他忽视了……如今被江小楼这样当面指责，他心中愧悔交加。
“你是一个ฐ修佛的人，可佛是什么，念佛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了自我的修行，还是为了普度众人？”她这样问道，眼眸闪闪发亮。
他一愣，随即讷讷地道：“修佛是为ฦ了脱离自我的境界，救渡众生脱离苦海，从医也是这样，通过我的医术，我可以救更多的人。”
“从医你治好的只是病人的身体，可你无法治疗病人的心灵。你知道地藏菩萨所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真实意义แ是什么吗？”江小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很久，声音婉转，循循善诱，“菩萨知道，地狱永远不会空，因为人的欲念不会消失，地狱里的恶鬼不会消失，造业的业力更不会消失。菩萨誓不成佛，是以自我的牺牲去普度众生，他是用自身微弱的力量试图去改变这个世界。换句话说，如果你医治善良的人，他会去帮助更多的人，制造善念。可如果你帮助恶人，他会不断伤害人命、制造恶念，大夫，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吗？”
傅朝宣完完全全的僵住了，几乎ๆ已经丧失了语言的力量。江小楼的语气十分温和，神态更是温柔，但这种温柔中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思路继续下去。
“梁庆杀死了我的兄长，为了得到江家的财产，把我关进囚牢，使用种种刑罚，还要用一盆盆的脏水泼在我的身上。他使得一个无辜女子的名誉受损，尊严扫地，傅大夫，倘若您的母亲，您的姐妹也沦落到我的处境，您会如何，袖手旁观吗？”江小楼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
让一个人放下屠刀不是难事，但想要让他调转枪头，可就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但她很有信心，足可以应付一切的难题。从第一天开始，她便知道他是一个严于律己、刻板正直的人，甚至对年轻美貌的女子有着莫名的警惕心，或许这就是梁庆允许他来看诊的缘故。梁庆遇事多虑，且又心存猜忌，选中傅朝宣，是因为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和态度，更不会轻易地被她所迷惑。一个ฐ年轻女子的美貌和眼泪会有很大的杀伤力，但对眼前这个厌恶女性媚态的男ç人只会起到反作用。当然，他并非铁石心肠，他信奉佛祖，身上总是带着浓重的檀香味道。这是唯一的突破口，江小楼利用这一点来打破他看似无坚不摧的城墙。用平和虔诚的心态让他相信她与他是同样信奉佛祖的人，找到他内心的弱点，一天、两天、三天……一点点去影响他、感染他、动摇他，直至最后控制他的思想。
她宛如一只灵巧的蜘蛛，用她连绵不绝的丝，将傅朝宣卷进她的网中。
身为女人，和男人并无不同，她应当比狮子更勇敢，比狐狸更狡猾，对背叛自己的人比蛇蝎更狠毒。可以慈悲向善，诚实温和，但如果有需要，她也必须懂得抛弃一切优良品质改弦更张。总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傅朝宣竭力克制自己้，但依然感到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诊治的是一个ฐ刽子手，一个屠杀无辜者的杀人凶手，这种想象让他觉得浑身发麻。
江小楼ä观察着他的神情，眼眸依旧ງ清湛如水：“人是不可能救赎自我的，你知道梁庆成为ฦ京兆尹之后的现状么？他的监狱里，陷害、杀人一天都没有停止过，这里的监狱每天都要死四五十个无辜的人。屠杀百姓，在他看来是家常便饭。那些试图弹劾他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过。知道为什么？因为陛下信任他，同时也需要他。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有无数的人受到เ冤屈，堕入地狱。”
傅朝宣只觉得脑แ袋里一团乱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你……”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看看事实的真相。”她动作迅疾地解开裙袍，背过身去，将后背上的累累伤痕给他看。一道道可怖的疤痕已经裂开，张牙舞爪的留存于洁白如玉的皮肤上，蜿蜒遍布，终身不灭。
这样的场景，并无半丝旖旎之态，反而带来一种恐怖的美感。
“这是——”他脸色发青，整个人如遭雷击。
“就是梁庆的同盟者，我的仇人所为。”江小楼重新披起衣衫，神色冷凝转过脸来，重新า面对着他，“那些人不顾我的求饶，无视我的痛苦，强行抓住我，将通红的烙铁、尖锐的铁钳、细密的针ฤ尖一一落在我的身上，使得我遍体鳞伤。那时候我哭得透不过气来，几乎失去了知觉，我拼命乞求佛祖，但佛祖无法救我。由于疼痛和耻辱，我有千百次想要就这样死去。可我还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生命并不是属于我所有，这具血肉之躯，最初是由父母生养，我有义务使自己้活得更幸福、更有意义แ，没有权力毁灭自己的生命。我憎恨梁庆，并非为我自己的仇怨，而是为ฦ了更多无辜的人，如今我能坚定地活下来，是为了替百姓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