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林恒贵重伤痊愈后的残躯再没能耐住日复一日的酗酒，他在一次宿醉后猝死在小商店里。草草将他收殓之ใ后，作为林恒贵的堂兄嫂和唯一可知的亲属，桔年的姑妈和姑夫得到เ了他留下来的小商店和房子。房子没有人肯要，她几乎是一口气喝干了牛的最后一滴，转手还是相当顺利ำ的，你要是，多年之后，小商店辗转到了财叔的手中。
桔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边摆着一块蛋糕和一瓶牛，但作为ฦ附近生意最为ฦ兴隆的小商，大口咀嚼着甜蜜的蛋糕时，
桔年笑道，然而当食物顺ิ着喉咙下咽，活着的感觉又一点点回来了。”
桔年出狱的，谁让她活着。
衬衣和裙子醒来的时候晾在卫生间的绳子上，皱巴๒巴的，却也干透了，只有贴身的内衣还带着潮意，缠在她身上，像蛇蔓，像刚ธ睁开眼时贴着她的一双手。她沿着有可能出现公车站的方向走，明明坚实的马路，她行走在上面，如在棉絮堆里跋涉。
桔年曾经问过自己้，她为ฦ什么要像祥林嫂一样一遍友一遍地打听巫雨的下落。即使他说过，她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女孩，可是，当世界上最最好的男孩要带着另一个女孩远走高飞，那也是一点法子没有的事情。
对方挂上了电话，桔年才猛然想起，或许她还能ม找到陈洁洁。只要找到了陈洁洁，就以为找到了巫雨。
“请问，陈洁洁在家吗？”桔年的心悬到เ了一线。
桔年略๓显疲惫地靠在灌木丛边上，笑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ม不胜之谓勇’。”她怕巫ใ雨不明白，又按自己้的理解解释了一遍，“即使有机会赢，必要的时候敢于舍弃，给自己้留แ条后路，那才是真勇敢；同样，凡事看得太透不是真明白，能糊涂ิ的时候就糊涂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是谢大师的生活哲学。”桔年自我打趣。
“废话，你还不下车？”
韩述关上车门，彬彬有礼地对司机说道：“麻烦送我到市检察院家属区。”车子启动，他还不忘对桔年点了点头，“再见。”仿佛前一秒钟็他们才依依惜别。
“什么怎么เ样？”
桔年低下头笑，一句话也不说。
桔年回头，巫雨笑着埋怨她：“你这样走路，就算脚边有宝贝也是捡不到的。”
桔年玩笑似地用球拍轻敲他的手臂，“路边的宝贝可不能乱捡。”
刺青男孩看着另外一个ฐ同伴，不无惊讶地笑，“你说巫雨这小子怎么回事，找他的‘朋友’还真不少，而且都是挺标致的小妞。”
男孩们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桔年心中ณ既羞愤又害怕。但她既然来了，就得找到เ巫雨。于是她又问了一句。“巫雨他在吗？”
老师叹了口气，说：“你什么也别干了，等伤口消肿了再说，真伤到脑子了，谁给我语文再考客观题满分。”
韩述一听期考成绩都出来了，赶紧抓住机会问一问。
两棵树，石榴和枇杷，巫雨和桔年。
有一次，同桌忽然问正低头看浣ã花洗剑录的桔年，“唉，谢桔年，你觉得函数怎么样。”
桔年明白妈妈为什么焦虑，她是想知道林恒贵究竟有没有得逞，女儿的贞到底还在不在。
桔年如是说。
巫雨摇头。
小商店的主ว人是姑丈的表弟，说起来跟桔年还有一点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姑丈的表弟叫林恒贵，开的小商店名为“恒贵商店”，桔年觉得这个ฐ名字有点好笑，似乎暗示里面的商品恒久ื的昂贵。
姑妈跟姑丈一样，为了生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们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劳俭朴善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美德吗？桔年从姑妈那学会了做饭，每天放学回家先把晚饭准备好，否则姑妈姑丈回来看到冷灶台，是要不高兴的。这些桔年都应付得来，她做的东西算不上可口，总可以下咽，两个大人也不是对饮食讲究的人，饱肚即可，不需要细。
“吃了吗？”
后来，桔年看过了成千上万部ຖ武侠小说，但是最爱的还是初遇时的那个惨不忍睹的残本，上初三以后她才弄明白，那是温瑞安神州奇侠系列小说的其中一本。里面的男ç主角大侠萧秋水便寄托了小桔年情窦初开之前对于异的全部向往。
温瑞安就是用这寥寥几句话引出了桔年钦慕不已๐的一个ฐ完美的男人。他气度不凡、重情重义、行侠仗义แ，堪称侠之大者。可是，比起那ว些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更吸引桔年的是萧秋水和唐方แ的一段痴恋。
朱小北收回目光，自觉有些唐突，坐下来之后，“嘿嘿”地笑了两ä声，好奇问道：“你朋友？挺有个的啊。”
也许桔年是明白的，这样简单的一句回答满足不了朱小北的好奇，她笑笑，又补充了一句，“在‘里面’时的舍友，晚我几年出来。”
谢桔年恰恰好又退了半步，她紧ู张了，韩述知道。
“咳，我卧室的新窗帘不小心被烟灰烧出了一个小洞。”为了证明话里的真实，韩述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ว个洞的大小，“我比较喜欢完美的东西，所以……”
“张丽ษ在班里其他同学那里说我坏话我就恨，想把她揉成一团。要不，你就是恨你的抹布。”
“姑姑，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吗？”女孩接过牛坐在了厨房的小板凳上，小孩子的八卦神也是很强大的。
一个下午的工作中，韩述始终没有办法从王国华的哭泣中摆脱出来，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这个男人是个ฐ可怜的替罪羊，但是反复研究了即便手里的资料，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合理的证据支持他的直觉。他的感冒还没有完全痊愈，这么埋头苦看了许久ื，又开始如灌了铅一般。韩述知道他很多时候太过感情用事，他喜欢光明美好的东西，而自己้干这一行，注定要面对许多的黑暗和丑陋。
下班铃响起，他逃也似地冲出办公大楼，在电梯附近差点把迎面而来的蔡ກ检撞飞，他笑嘻嘻地顺ิ势揽着胖乎乎的蔡ກ检转了一个ฐ圈，定下来的时候，蔡ກ检压低声音破口大骂，“兔崽子，你丢了魂？不是病了吗？逃荒似的要去哪里？我们这就那ว么不招你待见了？”
韩述说：“我都忘记里面装ณ什么了，搬家时拿过来的一些盒子，部分用不着的到现在还没拆过。”
韩述见她蠢蠢欲动，便吓唬道：“说不定里面有我梦游杀人的证据。”
朱小北干笑两ä声。她从郑微口里已经听说过韩述的家庭背景，其实她对于韩院长倒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她朱小北走南闯北，什么เ人没有见过，又没有作奸犯科，怕法院院长干什么เ？她只是对他“父母”这个名词本身感到เ不适应。
他虽然是笑着，但表情是认真的。朱小北知道他的诚意，像韩述这样一个人，重视自我感受，重视自我空间，很容易给女人抓不牢的感觉，可是他愿意现在郑重地把她带到父母面前，把她带进自己的生活里，这绝对不是一个ฐ轻率的决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明确的表态，一个承诺。
韩述朝那ว女子礼ึ貌一笑，继续专注于他的床单挑选。他的手边有不少的样布，白的，蓝的，紫ใ的，方แ格的，碎花的，刺绣的……太多了，太乱ກ了，足足过了几秒钟，那ว些五颜六色才在他反应有些滞后的心里轰然炸开，那绚烂的中ณ央是刺๐眼的白。
韩述转身很慢，他听人说，做梦的时候，转身要轻一点，否则就会醒了，虽然他到เ目前为止还搞不清，这究竟是好梦还是噩梦。
桔年伸出的手一直是抖着的，无数个瞬间，她都在说服自己้回避这样的一次碰触，就像当初，她一个人推着破旧的自行车在风里快乐的奔驰，不要回头，千万不能回头，没有开始，就不会有那ว个结局。
如今，多少惊澜都已渐渐平寂冷却，她已经不再每晚梦见血光里自己缓缓张开的手心，牵过她的手哪去了，什么都握不住，只有孤清的掌纹。
是这个孩子吗？是那个改变了她半生的命运但却素า未谋面的孩子？
桔年的手落在孩子疏ຕ而软的头发上，孩子居然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眼睛是陌生的。
桔年手往下，横在孩子眉目间，遮住了那ว双眼睛，女孩薄薄的嘴唇终于有了熟ງ悉的痕迹，仿佛就是这样一张唇说出：“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跟你说再见。”再见，再见，就是这般宛若在前？
桔年是咬着牙的，泪水却有它的重量，狠狠打落。那泪水仿佛滴进干涸裂ฐ的土地的一线生机，瞬间被吞噬，却唤醒了久旱的记忆，更觉得难言的苦楚，再也遮不住。桔年蹲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面前，没有声息的痛哭，她从没有这样畅快的流过眼泪，假如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孩子，一半是她的劫，另一半却是她的魂。
孩子感觉到异样，侧了侧脑袋，闪躲开桔年遮挡她眼睛的手。
“阿姨，我给你唱歌。”
孩子显然是误会了。跟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她本能ม的渴望着出现领养人将她带走，这些日子，她见了不少前来挑选孩子的成年人，院里的阿姨说，只要他们够乖，就会有新的爸爸妈妈。她已经做到เ最乖๔，可是没人挑中她。她还以为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轻阿姨ถ也是一个领养人，笨拙的想要给领养人表现。
桔年摇头。
“阿姨，你能把我带走吗？”
福利院的孩子，虽温饱无忧，但绝对不是生长在温暖的花室中，没有哪个不渴望离开。
桔年闻言，心中也是一凉，这才从她自己้给的一个彩色泡沫中醒了过来。她是信感觉信命的人，但是谁说这个ฐ孩子就一定是巫雨的骨，世上身患跟她同样恶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何况，怎么能肯定他的孩子就一定不幸遗传到这些，又因缘巧合被命运送到她身边？她不是圣人，拿什么去照ั顾一个孩子？就算这真是巫雨的女儿，那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另一半她不愿意靠近的血，亲生的母亲尚且不再寻找孩子的下落，她为ฦ什么เ要背上这个包袱？不，她为他们背的已经实在太多，别人的荒唐，凭什么由á她来付出代价？
“会吗，阿姨？”孩子温软的手碰触到桔年面颊的眼泪。
桔年触电似的缩了一下，飞快起身逃离。
“不，不会。”
一整个ฐ晚上，巫雨的脸，巫ใ雨的脸，陈洁洁的脸，甚至韩述的脸都反复在桔年脑แ海里重叠，重叠成孩子的面容，一会儿像白天那个孩子，一会儿像巫ใ雨，一会儿竟然有几分像她自己้，一会是恐怖的妖孽，一会儿是一滩污血……她想尖叫，在幻境里疯狂的挥手，什么เ都触不到。
她气喘吁吁的醒来，汗津津的，很凉。平凤还没有回来，夜的黑包容而寂寞。拥被坐起，桔年试了试额角，呼吸慢慢趋于平缓，好一阵之ใ后，她从枕下翻出了张上个月的本市晚报。
报纸是平凤从客人手上拿回来的。版面右下方有一则ท小小的带图片新闻——“著名旅英油画家谢斯年近期将在家乡举ะ办个人画展”。在狱中曾对平凤提起过自己的这个堂兄。平凤是个有心人。
“为ฦ什么不去找他，他是你的亲戚，又有钱，说不定可以捞一笔。”平凤这样说过。
当时桔年已经在福利ำ院找到เ工作，收入虽然不丰，但生活渐趋安定，所以她摇头。斯年堂客回来了，她是高兴的，但不去见，除了不敢，也是不想。年幼的时候斯年堂哥常说她是个有灵气的女孩，她不愿意一个被生活消磨得平庸甚至有着不堪历史得年轻女人打破堂哥的记忆。就让他的记忆里的小堂妹永远是那个乖๔巧内心怪的女孩子吧。况且她要的平静生活，堂哥帮不了她。
也许，现在不一样了。从见到那个ฐ孩子的一刻起，桔年的人生轨迹注定改变。她也知道了，她不可能当那ว个孩子不存在，不可能ม把她孤零零的留在福利院里。不为ฦ什么เ，因为ฦ假如她可以，她就不是今天的谢桔年。
也就是五天以后，谢斯年在他的画展上，遇见了一个ฐ怯怯的，却在微笑的年轻女子——还有，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的另一个小小身影。
桔年至今感激斯年堂哥，他是她生命中ณ给了最多实质帮助的人，而且完全不求回报。桔年的父母这一直跟谢斯年早已๐疏ຕ于联络，桔年自己也和堂哥多年不见。可是谢斯年很快的帮桔年办妥了所有的事，甚至比她所期望的更多。
桔年未婚，不能合法收养孤儿，另外，私心里她也不愿意这个ฐ孩子叫她妈妈。谢斯ั年说他跟他所爱的人结婚了，虽然他爱的人已经病入膏肓。由于谢斯年的名气和财力，领ๆ养手续办理得出奇顺ิ利，孩子很快改姓了“谢”。
此外，在得知桔年的近况之ใ后，谢斯ั年轻易的从桔年北上做生意的姑妈和姑夫手中ณ买下了他们所继承的，林恒贵从巫ใ雨手中夺走的小院落，以此作为桔年和孩子的安身之地。安顿好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久ื留。
就这样，桔年带着孩子竟然回到เ了巫雨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桔年对孩子说，谢斯年原本就是她的父亲，只不过之前一不小心把她弄丢â了，现在终于找了回来，因为ฦ工作忙，就托由á桔年这个做姑姑的代为照ั应。
孩子那ว时还太小，许多事情不懂分辩，哪有不信的道理。安定的生活容易覆盖灰色的痕迹，何况三岁以前的记忆原本就是模糊的，并不需要太久，孩子慢慢淡忘了曾经的养父母和福利ำ院里的生活。
为ฦ了避嫌，桔年也辞去了福利ำ院的工ื作，靠着在狱中学会的一手娴熟缝纫技能ม，应聘到如今的布艺店做了店员。岁月好像自此翻开了新的一页ษ。桔年曾经劝过平凤，尽早从那ว一行抽身，现在是她回报平凤的时候了，平凤可以搬过来跟她一起生活。但是平凤对于这个ฐ建议付之一笑。她说：“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也谈不上你回报我，你欠我几个ฐ月的房租，但是我欠过你一条命，你自己้好好过吧。”
是啊，好好过吧。桔年牵着孩子站在落着枇杷叶的院落里，前尘旧事，恍若电å光幻影，南柯一梦，惊石击碎的水面恢复得安宁如蒙尘的古境，仿佛什么都从未发生过，她从来就是在这里，一直都在。只有那棵当年巫ใ雨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已非昔比，这让桔年很容易想到归有光的句子。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๐婷婷如盖矣。”
那况味，凄凉藏在平静背后，她是懂得的。
可她何必凄凉。平凤曾怨她傻，收养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更何况，那孩子是不是故人之后还不一定，天底下未必有那么巧ู的事，也许所谓的想像只不过是桔年思念之余的错觉。桔年没有反驳，也许平凤是对的。但是她给孩子取名叫“非明”。太明白，未必是幸福的。她选择跟随自己的心。
风吹过园子的矮墙，树影婆娑。听说这颗枇杷树已经结果。桔年的世界一直都是自己一个ฐ人，巫雨是徘徊得最近得一个，却也从来没有叩门而入。现在，桔年反倒觉得他就在这里，他回来了，陪伴着她和孩子，只是她看不见。
桔年摊开掌心，巫雨送给她的那ว片叶子被风拂到树。她的世界ศ从未如此圆满。
她朝空荡荡的墙角浅浅一笑，关上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