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生返身进了柜台里翻找东西。郎中说胎很稳，“今儿我同你那两个嫂子来买蜡烛，我们拉着两只高脚๐凳和一块板子摊了一个位子，不曾想这生意红火，摊子旁挤满人，我们卖货收钱都来不及，有一些人等不及就走了，周老爷子一口回绝，你嫂子就说再摆一个摊，“有的，再摆上蜡烛，可不是又支了一摊生意嘛。”
也有人找上周老爷子要给周北生牵线保媒，这可不是白白丢&#x，“孩子现在一门心思准备应试，
周南生略想，不急。”
“娘，张氏跟唐。”杨氏藏不住喜色，在厨房里就跟徐氏说了实情，一只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这几天我老想吃酸，心里就怀疑，去给郎中摸了脉，果然这回中了。”
老爷子看他高兴，就大方许诺，“香灰里还有铜板儿，你再找，找到的都是你的。”
唐荷听了老爷子的吩咐给他抱来一大捧稻禾，听了小娃娃ใ的话，不由失笑，“土豆娃ใ有好多钱哟，给婶婶一个不？”
街上很热闹。
“娘。”唐荷上前招呼。李氏正好给买茨菰的人饶一把葱，抬头看到她，高兴坏了。一边坐在小凳子上剥茨菰衣的唐小山也快活地站起来扑到她跟前，“姐姐！”
周南生怕她夜里看书伤到眼睛，也想不明白她如何就对书本着迷了。
冬夜寒冷，床上早铺了厚棉被，周南生洗漱上床，把被窝躺得软和了，就招呼媳妇赶紧上床。唐荷泡了脚，倒掉洗脚๐水，又把蜡烛移到เ床柱上滴了蜡粘稳，顺ิ手还拿了本书，就上床盖着被子倚在床头。周南生忙碌一天回家，只想娇香软玉抱满怀。见媳妇儿没有一起躺倒，只好自己้也爬起来靠在床头，又把她圈在怀里，身前用厚被子密密塞好了。
周南生便自觉比起旧ງ日，他所思所想的，都变成些现实问题。
“我往日并不少见而立之年的老童生，考了十几年始终没法考上秀才，又因读书应试耗资太过，且除了读书身无他技，累得家里妻子日夜辛劳，幼儿稚女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周家铺子口碑好，乡人供货，规矩是不当场结银，只是领ๆ了条，月底算总账。大叔给他们家供熟了货，自然知道规矩，也没有异议。从周东生手中领了条子，等着杨氏端出簸箕，大手抓了几把瓜子，喜滋滋家去了。
杨氏看她一早上忙不停，招呼她先歇一歇，又抓了一把红薯干给她，“你尝一尝，这一家的红薯干晒得可地道了。”自己้也放一根进嘴里，起劲地咬嚼着，“红薯这东西在咱乡下旱地里埋了一垄又一垄，发得多，连人带畜牲地吃还是吃不完，怕放坏了，家家户户把它做成干，咱们乡下人不稀罕，可城里的姑娘小姐喜欢着呢，据说是一户富家小姐说它是啥…粗纤维丰ถ富，小姐们的茶话上都风行放这玩意，反正带动得咱铺子里也销得多。要我说，这东西嚼多了腮帮子累。”
张氏心里也不以为ฦ然，这会叫上兄弟了，哼，你自己้什么时候有兄弟的样了？
李氏正听着相熟的村上媳妇给她学青竹娘的后悔，她如今也不怕人知道当初唐家同张家有意的事了，心里得意到เ不行，嘴上还在厚道：“咱家孩子跟他张家没有缘分呗。”
唐荷把手遮在她的眼睛上，“桃桃乖。”然后转过头，凑近身边青年的脸，带笑地轻叫道：“喂……”
声音低哑。
徐氏也不好意思，笑着扯开了话题。
周老爹也不反对她回去，只是跟她正色道：“你心里要划下道道来，底气要足，这回是你娘家做事不地道，该你给他们甩脸子，别他们哭一哭闹一闹，就觉得是你对不住他们了。”
可是当一个ฐ人遭遇了慢待，在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不适时地表示抗议，对方再温和懂ฦ理，也会把你的委屈和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周南生望着她的背影，略微有些失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轻薄的黄叶正安静地躺在其中。他轻轻地捏一捏，轻薄的黄叶就粉碎了。
周南生心情并不好。“大概ฐ是错了吧。”
他对珠娘没有男女之情，就是为了她家人，他也不想娶ດ她。
但是唐荷害怕的也正是这份孝顺。她觉得周南生非长非幼，正是兄弟姐妹中被父母忽略的万年老二。老二们因为常年被忽视，看似对父母有怨怼，实则有最深刻的孺慕之情，轻易不会违背父母意愿。
婆媳之ใ间需要儿子和丈夫做润滑剂๘，如果他们长时间偏帮某一边，都必定是个悲剧。
周南生早ຉ在开棺的时候眼里就含满泪水。唐荷注意了他半天，见他也不吃东西，独自一人给旧坟填土，便叹口气，舀了把铁楸，同他一道沉默地填上山泥。
唐荷不理解这些风俗，于是沉默地听着。
又勒令几个小的：“以后见到七爷爷一家都要问好！谁要是碰上人了还当锯嘴葫芦，回来我揍他！”
唐荷听了爹娘吩咐，给周氏送去煮熟ງ的红薯。周氏也感慨良多，“没想到เ还有这么เ一天……一家人闹到这样子，”摇摇头叹气道，“这事要细说从头，又要扯上过世的先人，所以咱也说不清对错了。”
唐荷叹口气，舀了干净的碗盘，给爹娘匀出饭菜。
唐大山正有火没处法，听了媳妇的话，直以为她没心没肺，大声呵斥ม道，“你除了会吃还会啥？！吃货！”
蒙氏瑟缩一下，沉默半晌，又问，“现在咋办？”
……好像不好不坏吧。珠娘回忆了一下，呐呐地道，“三表哥对我还成。”
帮着唐荷把猪草挑到她家不远处，周南生就去了唐周氏家。
周南生今天离开家，疾走在路上，本来有满腔复杂的生气和伤心，后来见了唐荷，又有满腔的话，现在看着白发苍苍的姑奶奶，倒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老爷子送走妹妹后，又回想两人的谈话，独自思量许久ื，便叫来儿子和儿媳说话。
这很明显是不赞成珠娘做周家孙媳了。周徐氏大惊，犹想争取一下，“爹，我的意思您也是清楚的，我是三儿的娘，珠娘是我亲侄女，我有意来个ฐ亲上加亲。珠娘在咱家住了小半月了，您一开始也没反对，孩子的品性也不坏……”
“狩到了几只山野兔，还掏了一窝鸟蛋，毕竟时间短，收获算少。算了，今日主ว要是带表亲去见识见识，猎到เ啥都不打紧。”
“要看啥不对？”
这也说得太直白了吧？唐荷目瞪口呆。
唐荷看两ä个小娃ใ娃在墙角挖土玩，怕他们手脏了又用来擦眼睛，赶紧问周杨氏脸盆在哪，打了水用帕子给两个娃ใ娃洗脸洗手。又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掏出几样平日用来哄桃桃的轻巧ู玩意，给他们挑了两个ฐ带蕊的莲蓬，那线头缠住蓬ศ头，抓了线头往下放，莲蕊快速旋转坠下，好看极了，土豆娃被吸引住，同桃桃一起比赛谁玩得更好。
“这是我大儿，”周徐氏指了周东生和他身边的妻儿，“这是他媳妇，娘家姓杨。小娃娃是我的大孙孙，混取了个小名儿叫土豆。”
珠娘跟唐家人见了礼ึ。周徐氏又冲唐荷笑，圆脸越发显得和气，“珠娘跟你是一样的年纪，你们年轻姑娘多的是投机话题，正好可以多聊聊。”又吩咐侄女，“小荷走了远路，想来乏了，你带她去梳洗梳洗。”
唐周氏穿上了压箱底的新า衣裳，发髻上还插上了珍藏的银钗。她笑眯眯露出豁了口的牙，说道：“老着老着，会娘家还是想齐整些。”
“小娃娃也晓得爱美了哟？”唐周氏笑着拔下钗子要递给她。
唐荷抓住她的两ä只手，不理她的叫骂，一路把她拖出院门，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滚！”
桃桃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又惊又怕，大眼睛湿漉漉的浸ฤ满了泪水。
“你还拿水库说事！”南生爹听着听着冒火了，“你也知道水库水深，让你管教他不准去，万一出事，你连儿子的尸首都找不着！”
南生爹叹气，“行了，我知道你也为难，儿子大了主意也大。不过你多少也要对他上点心，他过了年就二十了，你赶紧相看相看，给他挑个ฐ好姑娘。”
“啊？”
“反正你要想，你还得去沟通。有些话由我去说三个ฐ老的都会不高兴，你找时间跟他们多协调一下行不行？”
周南生不以为然，却耐不住她坚持，草草去同老人谈一两ä句，回来就搪塞她：“爹娘说要五世同堂咧。分家的事以后先不谈。”
又劝她：“你唠叨好多回了，我晓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老人跟咱们不是一代人，他们老了固执，咱们做小辈的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何必忤逆他们？”周南生说道，“我知道你和大嫂的意思，你们是觉得家里为北生做得太多，可是咱家已经把他供成了秀才，眼见着要出头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不是？”
唐荷觉得深深地无力，她总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逻辑，“为啥你们就认为ฦ北生成了秀才就一定能更进一步呢？你们就没考虑过万一他就止步于此呢？就算他真的能高中及第，可是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只为他活啊，我们大人可以任劳任怨，小孩子生出来本来有无限可能，也要为了他一起牺牲吗？”
周南生沉默，半晌道：“总之你让我跟爷爷和爹娘说土豆娃读书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爷爷说他再考虑考虑。过几日我再跟他们说说。”
永远是这样，她跟他谈过的事情，他说会去努力，然后就没有下文。
他对她好不好？当然好。他逗她笑，他哄着她。可是这不是幸福。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真正的幸福，应该是一种稳定可靠的保证，这种保证既有人品上的美好及感情上的忠诚，也要有经济上的宽裕。不让自己的妻子恐惧日后的风雨飘摇，恐惧不能保证幼有所养。
“我会做到的。”他总是这样说，“如今咱家正在争取跟更多的行商合作，到时候铺子生意摊得更大，咱家挣到更多钱，到时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问题是与钱有关。又不完全是钱的关系。
周北生娶ດ了媳妇进门，然后他只身离家读书，他媳妇吕氏留在家中，手不能提肩不能ม挑，除了做一个ฐ饭扫一个ฐ地，连洗家里人的衣服都费力，杨氏一边照顾ุ幼儿，一边分出很大的精力做事，尤其看不惯吕氏做活慢少，她去跟徐氏说了，徐氏只回她一句：“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你让她慢慢学。”
小儿媳妇能慢慢学，前头的两个儿媳妇为什么เ不能？杨氏私下跟唐荷抱怨道：“好像她跟咱有多少差别一样，你晓得不，她从没抱过二妮儿！有一回土豆娃ใ贪耍，掉进泥塘里脏了身回来，我抽不开手就让她帮打个水给娃ใ娃洗澡换衣裳，她看着我娃娃居然嫌弃皱眉！她有资格嫌弃不？要不是我跟孩子爹要做牛做马养他们小两口，我至于没功夫管孩子么？我要是跟她一样一天不干两事，我保管把我娃整得干净净香喷喷！”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日午后。年关将近，上门送货的人多，周东生出去收货了，杨氏一个人在院子里打秤收货，被放在堂厅门前小木车里晒太阳的二妮儿突然哭起来，杨氏猜她应该是便便了，只是一大帮爷们围着她等秤货，她实在抽不开手，就高声喊了厨房里的吕氏出来，让她帮忙给娃儿换尿布和衣裳。吕氏从来没做过这个，被孩子的屎尿刺激得转过头去，下不去手去摸粑粑，孩子久ื沤在湿冷的衣裤里不舒服，撕声裂肺地哭着。
到了晚上杨氏就同自己้男人大吵了起来，“咱们累็得跟头牛似的，自己娃娃都顾不上，为了谁？就为了他们两口子！结果她连给孩子换个尿布也不愿意！”
声音大得这边屋的周南生和唐荷都听得到。
“这半年来大嫂经常跟大哥吵，”周南生不由皱眉道，即使已๐经了解事件的过程，他仍然不能ม理解杨氏的愤怒，“就一件小事而已，至于么เ？还是咱小荷脾气好，从来不会像泼妇一样大吵大闹。”
因为已๐经尝试过太多次，唐荷已经放弃了跟他解释的。闻言也只是淡淡地道：“你可以说大嫂的方แ式不对，但是你不能说她没有理。还有，不要总是拿我脾气好来说事，我脾气好是我个人涵养到位，不是用来忍耐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