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满兴气得站了起来，很想拂袖而去，在鹰潭坊他是头面人物，哪有给人送礼还遭冷淡的，气忿忿地在厅上来回走了两ä趟，郑轼棋瘾极ä，指着来福笑骂道：你看清楚了，等下叫你家少爷揍你，不知好歹的东西。”
曾渔正与郑轼在下棋，又坐下了，这长途行舟岂能不下棋，
桂满兴恼道，曾渔就随便说个信江沿岸或者鄱阳湖边上的地名，妞妞都信以为真，还有两贯钱，就噘着小嘴说哥哥骗人，曾渔赶紧探头看了看那ว船，改口说：“哦，原来船上装的是酱油，这船走得远，去杭州的。”
曾渔一本正经道：“那船经过时，风里就带着一种酱油香啊，妞妞没嗅到吗？”
当日下午，广信府四十二名新进学的生员齐聚三江码头，恭送黄提学前往抚州主持院试，郑轼便向永丰县生员蒋元瑞打听曾渔的情况，蒋元瑞语带讥讽地把曾渔的家境和曾渔二十岁前要进学的誓言告知郑轼，引以为笑谈——
郑轼好游，船到铅山河口已是夜里二鼓时分，他带着仆人来福弃舟登岸，准备在河口歇一宿，明日一早去游鹅湖院是心学发源地，作为王阳明心学的崇拜者，郑轼当然要去一游——
谢子丹低头一看，泥地上他刚ธ才吐的血水里有两ä颗牙齿，他嘴巴已๐经痛麻了，感觉不出打落了牙齿，看见了才知道，而且左耳一直“嗡嗡”响，怕是被打聋了，急怒攻心，叫道：“张卯、陈弯狗，给我打，打死这个下贱的妾生子。”对扶着他的仆人张卯就是一搡，吼道：“去啊，杵在这里作甚，给我狠狠打。”
谢子丹歪着嘴看着台阶上的曾母周氏，喝道：“打，连这老乞婆一块打，狠揍一顿ู，捆起来带回县上去，这妾生子偷盗家财想要逃跑，我呸。”又是一口血水。
曾母周氏“嗯”了一声，低声道：“鱼儿，这夏朝奉是好心人，我们母子现在承人家的情，受人恩惠要牢记，以后我儿若出息了，有机缘也还人家一个人情。”
曾母周氏又道：“那吕翰林肯为ฦ你写荐书帮你谋差ๆ事，就是你命中的贵人，吕翰林是本县大乡绅，什么也不缺，凭咱们这等身份也不敢说以后如何报答，反正这恩情你要记着。”
老乡绅听曾渔出言不俗，改颜道：“不是老夫怠慢，实在是小孙病得不轻——”
“那就请曾医生为ฦ小孙诊治诊治。”老乡绅肃客入室。
曾渔向那两个男仆招呼一声，背上罗盘包袱、插好长剑，双手各提一只衣奁大步冲进绵绵细雨中ณ，因为ฦ黑驴驮了妞妞，这两只衣奁就得他来提——
白须老士人眼皮都不抬，好似没听到，那老仆看曾渔一家在雨中渐行渐远了，不免有些着急，但老爷不动身他也不敢再催，老爷定是在写诗打腹稿呢，老爷真是一肚子的诗啊，晴也诗雨也诗，这从福建一路来都写了几十首了——
周氏肃然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娘百年后当然要回这里陪着你父亲和大姐姐，鱼儿，你答应娘。”说罢，两眼紧盯着儿子要儿子答应。
曾渔郑重道：“娘放心，儿子谨记不忘。”
左边厢房里霎时间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才又听到房里曾筌与谢氏在说话，先是压低着声音，后来声音重起来了，谢氏恼道：“他自己说要把事情说清楚，你又阻拦什么，明日再说，为什么要放到明日，难道明日会有报子吹吹打打上门报喜了？”
谢氏却是决不肯再缓几日，缓到明天都不行，就要这时说清楚，她要趁热打铁，彻底了结这多年的心病，愈发大声道：“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这些年我们供他读书花费的银子会少？他要去东岩读书，依他，他要买程文集子，也依他——这些且不计较，单这笔墨纸砚每年都要好几贯钱，可你看他知道珍惜吗，把那些上好的铅山竹纸拿来涂ิ涂画ฑ画，画一朵花、画一只鸟、画一块丑石头，你说他作文章也就算了，却画那些，有什么用，能换来一斤米、一担柴吗？可笑的是有事没事还执一支箫坐在树下呜呜的吹，哭丧ç一般，这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子弟该做的事吗？那是高官富商子弟才能ม享的福，每天衣食不愁，就写写画画、吹拉弹唱，可我们是什么家世难道他不清楚？”
曾渔对四喜道：“请艄公等一下，我与同学说几句话。”
——但凡有利益争夺，就有勾心斗角，在东岩书院求学的三十多位童生寒窗苦读哪个不希望进学补生员，但广信府五个县每三年才有四十来个ฐ生员名额，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东岩书院的夏两峰先生几次三番๘夸奖曾渔说必补生员，这给曾渔拉了多少仇恨哪，夏两ä峰先生是读书读迂了不知人情世故的老儒，少年曾渔呢，难免恃才自傲，若曾渔此番考中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东岩书院的同学见面只会笑脸奉承，但现在曾渔落榜了，虱子就爬出华丽的袍了，往日对曾渔不满的同学就要发泄怨气，谢子丹ล、蒋元瑞就是其中之ใ二，蒋元瑞原本学业平平不被夏两峰看好，这次却意外高中，当然是意气风发，科场得意了若不在同学旧友面前炫耀，那ว同样是锦衣夜行，所以蒋元瑞要摆酒邀友庆贺，曾渔是必请的——
黑夜沉沉，月色淡淡，几个人在僻静的博山道中快步奔走，山路一弯，出现在眼前那个山坳就是能仁寺，这号称广信府第一大丛林的大庙如今是荒草及膝，草丛中还有朽木和乱石，稍不留神就会绊倒，科考落榜就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上吊求死，让孙牌头、李牌头这几个博山村民又恼又叹——
四喜在叫，这小奚僮都快跑不动了，方แ才又摔了一跤，额角出血糊住了左眼。
小奚僮四喜已经兴冲冲走到前面朝着那灯火去了，曾渔摇着头无声地笑，赶紧跟上，大约走了一里地，灯火逐渐清晰，就在路边不远，嗅到เ的香气也更浓郁了，曾渔忽然醒悟这是枙子花的香味，这片山野应该种了好大一片黄枙子，现在也正是黄枙子花开的季节。
四喜自告奋勇道：“少爷，那边应该是一户人家，待我去问问，能ม不能让咱们借宿一夜，少爷你在这里等着。”
曾渔道：“一起去看看，也许是社庙什么的。”
主仆二人撇下大路，岔到左ุ边小路，走了小半里，这时才看清楚这是一座墓园，他们看到的灯光就是从守墓庐舍透出来的，四喜啐道：“啊，呸，晦气，少爷咱们赶紧离开吧，夜间撞到เ这地方แ来可不大妙。”
四喜怕鬼，急着要离开，曾渔却道：“等一下，我去看看这是谁的墓园？”
倒不是曾渔渴望艳鬼缠身，而是他看到墓园边有一碑亭，只有皇帝敕建的神道碑才能建碑亭，莫非这就是象山先生陆九渊之墓？
曾渔走近碑亭，借着守墓庐舍透出的灯光一看，碑上镌着五个ฐ大字“崇尚真儒墓”，果然是陆九渊之ใ墓。
陆九渊死后归葬家乡东山麓，迄至嘉ล靖九年，皇帝下诏以陆九渊配祀孔庙，陆九渊正式成为圣贤，同年南京礼部派人来陆坊乡重修陆圣人之墓，建嘉靖皇帝手书的神道碑——
“何人深夜来此？”
庐舍门未开，守墓人隔着门发声问，声音苍老。
曾渔作揖道：“老人家，在下是赶考的书生，迷路至此，请老丈指点陆坊乡该往哪条道去？”
木门“吱吜”一声开了，守墓老汉挑着一盏白灯笼走了出来，打量了曾渔主仆两眼，笑道：“赶考书生，迷路了，那ว你这科必中了，知道这是谁的墓吗，是陆圣人的墓，赶紧去拜拜，烧点纸钱，陆圣人定会保佑你高中。”
迷路到此的曾渔哪里会带得香火纸钱，他是赶考又不是扫墓，守墓老汉却说他这里有得买，老汉在此守墓三十年，普天下士绅读书人来凭吊祭拜陆圣人的不敢说日日有，隔三岔五就有，逢子午卯酉乡试之年前来这里拜陆圣人求保佑的秀才就更多了，守墓老汉生财有道，置一些纸钱香烛在这里卖，每月竟能挣到六、七钱银子，他守墓一年也才三石谷，折银一两八钱而已๐——
既然到เ了陆九渊墓前，祭拜一下也是应有之义，曾渔给了守墓老汉十八文钱买了九支香和一对小蜡烛，到เ象山先生墓前点着，郑重祭拜，四喜也跟着拜，默祷ຕ陆圣人保佑九鲤少爷补考顺利、高中秀才、衣锦还乡——
守墓老汉打着哈欠道：“这位公子，时辰不早，将近二鼓了，你们两ä个赶紧ู上路吧，老汉这守墓庐舍总不好留你们歇宿，你们是去抚州对吧，那就继续往前，陆坊已๐经错过，前面三里便是青田村，青田村正是陆圣人的诞生地，在那里借宿能沾到圣人灵气，无论考秀才、考举ะ人还是考进士，都是必中了，两ä位赶紧走吧。”
守墓老汉提着灯笼把曾渔主仆二人送过碑亭就不送了，转回陆圣人墓前把那一对蜡烛吹灭收了起来，下次可以再卖，想想又对着墓碑拜了几拜，回茅舍睡觉去了。
……
星光淡淡，山野间的道路依稀可辨，主仆二人走路都是高提脚怕被绊到，四喜拜了陆圣人，觉得少爷这回补考真是必中了，心情甚好，不觉得行路难，反而很有闲情地说起家乡的事：“少爷，难怪十五都大山那ว边出来的人走路都是那么怪，脚๐拎得那么เ高，却原来是走山路走惯了的缘故——”
“扑通”一声，四喜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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