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不嫌，四爷年高不胜酒力！是我说了眼下工作太忙，这么好的事你咋不早说，马上就办，免得让我爷爷老是牵肠挂肚的……”
董榆生咬开瓶盖，双手递到侯四爷手里，她还一直吵吵着要，放到嘴唇上抿了一抿就交给董万山。
“嗨，瓶已见底。“老革命”是啥样人，爷爷活得就你呀๖，从怀里摸出两张拾块的票子，扔给侯有才说：
五奶安桂花一人守着铺子抽不开身，打人送来两瓶白酒，让守夜的人驱驱寒气，顺便着也喜庆喜庆。
“还有，”朱三岔开话题，继续说，“对于另外一个候选人董榆ด生，我不得不说几句。至于家庭问题，没根没据的话就不说了。还有一点大家不清楚，他是厂里开除的，户口没有落到我们村，属黑人黑户……”
说着，朱三双手一拱，深深朝台下鞠了一躬。村民们谁见过“三阎王”有过这么好的态度？不是为了竞选，他能装出这副憨态，看来还是官的吸引力大呀！要不，好人也想当官，坏人也想当官，图啥呢？朱三啥样的人物，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破村长，给这些狗屁不是的穷乡亲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真是走哪步说那步，兔子急了咬人是因为害怕，狗害怕了不但不咬人，而且还会装出一副恭恭顺顺的可怜相。
董榆生还想说啥，被方千红在后背上用头顶ะ着，小跑着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董榆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支援的温暖，而且是一个娇็小女人的支援。
朱桐生从水里爬出来，立即恢复了原型，指着董榆ด生破口大骂：“姓董的你狗日的别ี白日做，想娶县长家的丫头？方千红要是成了你的媳妇，你屙下的我吃上！”
朱桐生再看何万紫，两ä眼泪水涟涟，俏脸儿白里泛红，真好似带雨的梨花、出水之芙蓉，平日看就百媚千娇，今日见更加楚楚动人。不看犹可，朱桐生心中ณ像揣了只小兔，嘣嘣狂跳不止。他忍不住摁灭半截香烟，快步走到何万紫跟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擦眼泪，故意推脱说：
“才大几天哪？爸大了妈那么多，不也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不管，我就要跟你！”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的床上睡。梅生掰开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头也不抬的说。
董榆生心里有事，食欲全无，胡乱扒了几口菜，扔下两支毛笔，抬腕一看表，惊道：“哟，都十二点了！梅生，我给你找个地方，和我们车间的哪个女孩挤一宿算了。”
“榆生，你的组织问题解决了吗？”
“那有什么用？驴粪蛋外边光，又不能顶饭吃。”
丁兰巧把毛巾递给董榆生，笑嗔道：“你这个坏小子！阿姨再抠，也不在这几个ฐ钱上说话。我不是请你吃馍，我是问你吃啥。我们山东老家不说这个’啥’字……
董榆生故意打诨说：“阿姨我不吃馍，我们食堂天天吃馍。”
朱桐生磨磨蹭蹭半天，看郭富荣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只得很不情愿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给了郭富荣。郭富荣让文书接过去，数了数共是八十七元八角七分。郭富荣冷冷一笑，道：
郭富荣也火了，说：“你说他偷了就是他偷了，他说你偷了就是你偷了。你们自己了断ษ好了，还要找我干啥使？我就是这个办法，董榆生掏完了，下来该你了。你掏还是不掏？”
赶上这年月，凭空里添了一张嘴，困难可想而知。好在五奶从小家贫，苦日子过惯了的，她倒挺想得开。每天天不亮，她就早早起床，拔一背斗野菜，煮到เ锅里。煮熟后捞出来，攥干，搁上点面粉，放到笼里再蒸，这就是她一天的口粮。尕顺人小，又是病人，正在长身体不说，缺了营养对病也不利。这样对付了一段时间，五奶觉着还是不成。尕顺越来越瘦，快成一把骨头了，让人看见，还说是她虐待的。再说娃的腿还得找人看，耽搁下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可是如今家徒四壁，上哪里找钱给娃看病、上哪里捣腾粮食去哩？五奶盘算来盘算去，实实没了办法，找董传贵不合适，只好把朱建明请了来。
第二十三章资本主ว义长了尾巴๒
“好你个狗日的尕娃，小小年纪就敢偷东西，反了你了！”
供销社正在卸货。满满当当一马车，吃的穿的，铺的盖的应有尽有。两ä个ฐ小装卸工满头大汗如水洗一般，你来我往出出进进像走马灯似的。供销社ุ主任张震汉五十多岁的小瘦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右手攥着半截铅笔头儿，左手捏着一个小本本，里面瞅瞅，外边看看，生怕有些纰漏。猛抬头看来了俩不之客，更是增添了十二分的小心。榆生在前，桐生在后，到了近前张主任看清一位是大队支书的儿子，思想才稍有懈怠。事有凑巧，一条麻袋破了个口儿，里边露出一盒饼干。桐生倒背着手，佯装无事地走到跟前，猛一回头把那盒饼干扯下来，塞到เ裤腰里，扭头就走。张主ว任早在后面瞅着哩，抓了一把没抓住，跟屁股就追。奈何张主ว任上了岁数的人，眼睛不好使，腿脚不灵便，没跑几步早已๐气喘吁吁。回过头来，一看这边还有一个。张主任一把揪住榆生，大声呵斥道：
“小方แ同志啊，你参加革命早ຉ，年轻又有为ฦ，这次考察干部，市委对你很重视。高原县的县长刚调走，论资格、出身、能力，你都符合条件。按理说这些事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不符合组织原则ท。既然你到家了，又和小十关系不错，我就给你透个ฐ风，也好让你有个ฐ思想准备。至于你和小十的个ฐ人问题嘛，现在提倡恋爱自由á、婚姻自主，我这个ฐ当老子的就不好多说话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免得有人说我老封建，你说对吧，国祥？哈……”
方国祥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德高望重的老长、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还有一位年轻的“阿姨”，亲切地和他说长道短，热情地给他夹菜斟ต酒。酒足饭饱之ใ后，客厅里只剩下方国祥和他未来的老丈人。
年初，朱家分了几亩水地。村上又划了一块宅基，他们家盖了一院土房。朱勋臣琢磨着，如今解放了，是新社ุ会，新社会要有新章程。所以朱勋臣老想着把老大老二他们两人分开，另给老大或是老二再娶一房媳妇。谁知这兄弟俩愚不可及，谁都不想舍旧ງ的娶新า的。新婚姻法还没下来，乡zf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子的杂事。着急愁的其实只是朱勋臣一人，他想啊，一夫多妻的事旧社ุ会就有，两夫一妻的事听起来就丢人。现在，有房子有地了，又不是娶不起？朱勋臣正为两个ฐ儿子的婚事着急上火呢，老三家来人报喜了，说是三儿媳妇为他生了个胖孙子！老头儿顿时愁怀散尽、喜上眉梢。人逢喜事精神爽嘛ใ，朱勋臣这一段时间的坏心情为ฦ之一扫，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人喝酒庆贺庆贺去。朱勋臣在厨房里摸了几个鸡蛋揣上，兴冲冲直奔董万山家，他知道董万山家还剩下多半斤他俩上次没喝完的酒。
朱三的儿子最先落地。朱三知道，董传贵家的媳妇、侯志国家的媳妇大约也在这几天生产。弟兄三个ฐ当初ม拜把子时他最小，现在反过来最小的变成最大的，这回终于该轮到他扬眉吐气一把了。外头不说，回到家里也是老三，他这一辈子就是老三的命。他的那俩哥，那也算哥吗？别人家生男生女犹在两ä可之间呢，他的儿子就已๐经“呱呱”落地了。可惜了，可惜那个董传贵不在，他如果在家呀，也让他眼红一回、妒忌一回、羡慕一回。他曾找高人算过，他儿子就是他们家的梧桐树，日后定会招来金凤凰的。他这辈子没招来金凤凰，儿子替他圆了这个ฐ，这也算是“父子圆”吧！他知足了。因此上，他的儿子别样不叫，单叫“朱桐生”。
董榆生早ຉ料到的此一说，想也不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仟块钱放到桌上，说：“什么借不借，这点钱算我送给你的，你拿着先用。”
那位老兄顿时不悦，眉毛一扬说：“老董你太看不起人了，打要饭的？一仟块还不够我两圈麻将呢！”
董榆生心想：一仟块打要饭的，如果这样都要饭去了，谁还干事？一仟块打两圈麻将，他一月工ื资多少？这样想着，肚子里有气，又不敢高声，只得推脱脱说：
“所长，如今这大过年的，财务上没人，你是不是再等两ä天？”
“啥球破财务，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说话，到底借不借？”副所长动怒了。
董榆ด生也实在忍不住了，就说：“有你这么借钱的吗？”
副所长站起来，说：“算了，不和你抬扛。过大年不生气，过罢年再唱戏，董榆生你等着瞧。”
自此以后，董榆生的麻烦事接踵而至。
老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不找事，事要找你。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面面玲珑、浑身是眼，既便如此，也怕是难防不测。
传说古时候有一军旅，以骁勇善战闻名。元帅最恨贪生怕死、临阵潜逃的士兵，因而下令，军中ณ但凡后背中枪中箭者，必是畏死之徒，伤者斩，死者暴尸。适逢一敢死之士，每战皆奋勇当先，忽一日中ณ箭倒地，血流不止。元帅视之，乃项背箭伤，大怒，令斩。同营一士卒仗胆告曰，“元帅不右，此非敌箭，实属我造，想是着人暗算。”元帅派人细查，果如其说，遂愕然，命调治，并废了这一条“禁令”。
一纸传票直接送到董榆生手中，要他某月某日，几时几分，到เ县法院会齐，与某人对簿公堂。董榆生方才相信，不做亏心事，半夜也有鬼叫门。
开头一阵，董榆生有些手忙脚乱ກ，他不知怎么เ就成了“被告”，而且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活在世上，他感到เ可笑而又不敢笑。这几年他经得事多了，譬如交警扣照ั、银行透支、用电å载、烟囱冒烟等等，还有那ว位副所长时不时派人来查账，鸡蛋里的找些骨头出来，罚也罚了，钱也交了，过河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惟独上法院打官司却是始料未及的。董榆生琢磨了几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理由á。朱桐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开这样玩笑？诬告是要反坐的，这个道理他能不懂？这比不了那二百块钱，没根没据罢了也就罢了。多想无益。当面和他对质吧！纯粹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怕他怎的？董榆生身正不怕影子歪，亲自开着自己的红色桑塔纳轿车，独自进城上了法院。
法院上所有的人都是一种表情：两口子吵架、学校请家长、丢了钱包……仿佛不如意的事都让这些法官们给碰上了，个个皆是铁青着脸。董榆生想，法院里大概是不主ว张笑脸服务的。即便如此有啥事说啥事，干嘛摆出那么เ一副难看的面孔？同时也要分清是什么案子呀，又不是敌我矛盾，况且还是假案，何必做出那ว么เ一副难看的嘴脸？幸亏董榆ด生没有作奸犯科，干下歹事，否则虽不至于吓个半死，肯定也会胸中打鼓、小腿抽筋的。
好在庭长好未使这种尴尬局面延续很久，左右一看，便直来直去，朗声话：
“被告董榆生，原告朱桐生诉你和他的妻子侯梅生通奸，生下一子，现已๐十二岁，请你……”
如不是董榆生早有准备，定会使他目瞪口呆，必胆俱裂。就在随着庭长声色俱厉、一字一句地宣布他的“罪名”之后，他已是汗流满面，想要找个东西擦擦，事前忘了带手绢，只好两手一抹，牙缝里蹦出四个字：
“血口喷人！”
“法院是讲理的地方แ，每句话都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血口喷人不足为据，请讲事实！”陪审法官说。
“不可能，我长这么เ大还没和女人睡过觉，怎么เ会有儿子？”
“你说得这些没用。如果你是女的，咱们到医院一查，立马就可以结案。至于男同志嘛，目前科学还达不到这种地步，你的那些话不足为凭。”另一法官说。他的话如果换个场合恐怕会引来哄堂大笑，然而在这儿却不可能出现笑声，甚至连笑的姿式都没有。
“他有证据吗？”董榆生手指向“原告”席。
“我儿子难道不是证据？董榆生你不要背着牛头不认脏，胡搅蛮缠历来是你的拿手好戏！”朱桐生站起来，脸孔涨得通红，眼睛闪着凶光，“儿子是个大活人，你能赖得了吗？”
“请安静。”庭长用手示意朱桐生坐下来，然后朝着董榆生，还是刚才那种口气，“被告董榆生，至于那个娃是谁的儿子，我们还没有做最后结论，一切都要根据事实说话。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清楚，在法庭上你必须讲真话、讲实话。强词夺理帮不了你的忙，说假话、说慌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老婆怀了别人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董榆生已经镇定了许多，现在又不是那ว个年代，不是反革命也要整出个反革命。他也挺纳闷：这个朱桐生该不是缺钱花了吧，缺钱花也不能ม开这么大的玩笑？看他那ว副咄咄逼人的神态，倒也不像是无中ณ生有，难道梅生还有别的相好，梅生不应该是那种人呀？董榆生想了想，实在也说不清楚个是非曲直，只好说，“不行就验血，我提议验血。”
“必要时我们会采取这种方แ法。我们商议后确定，此案也并非光彩之事，能缩小范围尽量缩小范围，不要扩大影响最好，娃娃ใ还小嘛，给他的心灵上留下创伤也不是高兴的事。所以把你们二位传来，小范围协商处理，和解为宜。”
“法官，我提个请求，既然这件事是我和侯梅生之ใ间的事，另一位当事不到场恐怕不合适。”董榆生到底想出了个ฐ最有力的“根据”。
庭长稍稍一愣，很快转过去和几位法官交换了下意见，末了他说：
“本案暂时休庭，一周后开庭重审。”
法院和公安局是两隔壁。董榆生驱车刚出大门，旁้边一个穿警服的冲他大喊一声：
“老董，董榆生！”
第七十二章才出法院门，又入公安道
董榆生紧ู踩刹车，扭头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那位神采飞扬、精明干练的指导员几乎成了小老头儿，真是岁月不饶人哪！董榆生急忙打开车门，伸出双手，一把抱住郭富荣，声音颤抖着说：
“指导员，怎么是你呀？”
“你忘了，咱们不是老乡吗？我已经转业了。”郭富荣使劲拍着董榆生的后背。
后面的车不耐烦了，喇叭按得刺耳朵，就要张口说粗话，一看是个ฐ老警察在那儿说话，只好压下怒火。
董榆生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车吧！
郭富荣也不客气，很快钻进小车，和董榆生并排坐在前排。赞叹道：
“老战友不简单，混阔了，开这么好的车？”
董榆生一踩油门，小车上了大街。他扭头看了看郭富荣，说：
“找个ฐ地方吃顿ู饭吧？咱们边吃边谈。”
“还是老战友说话，知我者董榆生也。我昨天晚上的饭还没吃完呢！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心里，可是你买单。我刚ธ了工资就被你嫂子洗劫一空，现在口袋里就剩下半盒烟了。”郭富荣故意逗趣，说话幽默中ณ透着亲切。
“说吧，指导员，咱们吃什么？”
“你知道，我这个嘴馋，大肉、牛肉、羊肉，鸡鸭鱼肉，只要有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