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从我家里离开时间不久，说，这个时候最想见到的就是我的奶奶，我娘惦记着大龙，吃一口奶奶做的面，咀嚼温情和感动。
许大虎看了看自己的爹，但：“我去找洋火。
许大龙是在一个寒风很盛的早晨被枪毙的。我小心地靠过去，还没有忘记向大门外张望，看那一批危害社会的人被。老许静静地躺在椅子上，神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眼角挂着两ä行泪水，不知到是疼出来的还是悔出来了，或许是在死去的那个ฐ瞬间心痛得流出来的眼泪。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瘀痕，那道紫色的瘀痕刺眼地告诉活着的人们，他是被活活掐死的。
“我婆娘两ä年来都在家里坐着，单单给我烧饭，别的事情不用操心——老娘们家，把家里的事儿操心好就成了，在外头跑啥哩？让人瞧见了还得说我这老爷们不中ณ用，是不啊，张老哥？”他口沫横飞地问我爹。我爹嘿嘿笑着点点头，啥也不说。
我知道这一下子一定节外生枝了，就赶紧ู跑上去拉住了王永玲，求她不要乱说。王永玲把脸蛋高高扬起，很大声地对我说：“自己做下了不要脸的事情，还怕我说么？我一定要弄得满城风雨！”说完她就跑了。
“什么狗屎东西！”王永玲把刚刚下来的花卷儿丢在一边，气呼呼地瞪着我，“就这东西你也吃得那样香？”我吃着花卷儿，点点头。
阳光暖暖地照ั耀着我奶奶的身子，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看上去很圣洁。老许两ä口子在北房里瞧见了，吓得不敢出门来。我的奶奶舒服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我看见奶奶的头已经变得通白，就像银色的粉丝一样闪闪亮，辫子里面夹缠着几根黄色和绿色的毛线，可以看得出来我奶奶是一个藏族老太太。她的乳白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เ神情，只能看得出内心的安详，根本看不出刚刚ธ她还在为孙子的死去痛哭失声。我觉得奶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经历了七十年的人生，已๐经将生死和祸福看得很透，不会永远地沉浸在同样的痛苦中。这种境界是我娘和我还不能ม达到的，我们还必须在苦难中ณ不断修炼，终究有一天也会像我的奶奶一样入定。
“那是我娘做的，不是你做的。你就不会像哥哥一样做饭给我们吃。笨蛋！”我弟弟重重地说。我就笑了，觉得这个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样可爱。
中午的时候我从学校里跑到我娘摆摊的地方，我娘就给我六分钱，叫我到附近的副食商店去买了一个ฐ白面饼子吃。我买了饼子一边吃一边往娘那里走，在人群里又看见了马正梁家的两ä个小子，穿着皮夹克，戴着黑眼镜，贼忒兮兮地在人群里叨咕着：“国库券，粮票，国库券，粮票……”
妹妹出院的时候我的弟弟已经病入膏肓了。娘看着气息奄奄的小儿子，眼泪啪哒啪哒地落在我弟弟烧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我孤独地坐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不知道城里的人都了什么เ神经，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呆着都跑到街边来做什么。如果是在我的家乡，这个时候大家一定都挤在热烘烘的炕头上说说笑笑，欢声笑语填满屋子呢！
娘摇摇头，把我搂在怀里。娘的怀抱就像以前一样温暖，带着雪花膏淡淡的香味儿。娘抚摸着我的脑袋，我觉得娘很用力，我的脸埋在她的怀里都觉得有点儿憋气。
他给了我一块钱，说：“找给我一毛。”
我又犹豫了，我心里有气，可我不能ม把这些馍馍拿给他们吃。爹在外头干一天的活儿也就吃一个馍馍，娘在太阳底下摆摊儿一整天都不吃一个馍馍，我们为啥就一定要吃馍馍呢？我想了想，就从板凳儿上跳了下来。这时候我才现我的弟弟妹妹都站在我身后，八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偷偷看看我娘，我娘朝我摇摇头。我也对着老许摇摇头，老许就没有再劝我。我心里说要是你再劝一会儿就好了，兴许我会觉得盛情难却，就带着妹妹们去看了。
那个男人尴尬地看看被我和妹妹紧紧缠着不放的婆娘，对我说：“你们放开手吧。叫她看看，如果不是我家里的钱，也就没事儿了不是？”
爹进门了，带进来一股子灰土的味道，他的身上也是灰突突的看不出衣裳本来的颜色。娘赶紧把怀里睡着了的小儿子放在大床上，拿着从家乡带过来的牛尾巴๒做成的掸子戳一戳我爹的肚子，喊道：“出去，赶紧出去。我给你掸掸灰再进来。”
我很想唱给莲花听，但是我唱不出来。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过了这个年之ใ后，我们家就要离开了。这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而且我娘不让我对莲花说起。娘说姥姥正在城里加紧办手续，过了年之后我们家就一定会搬到城里去。
我爹说家里没钱，秋后卖了粮食就交罚款。
我尊敬奶奶，也疼爱奶奶。虽然这辈子我不知道曾经多少次都遭到เ我奶奶的痛击，曾经多少次在心暗暗地痛恨和咒骂我奶奶，但这丝毫动摇不了奶奶在我心里的地位，也抹煞不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一切情况都表明，我跟杜莲花的婚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而且时机已经相当成熟了，我基本上已๐经可以跟我娘开诚布公地谈这件事情了。
我顺着她的声音望去，看见厚厚的冰层下面有一个黑乌乌的东西在慢慢移动，若隐若现。我张大了嘴巴喊：“下去把她捞起来哟!”但是没有人敢在数九寒天钻进那个冰窟窿，娃娃们四散逃开了，大人们看看我和莲花，也都往后闪了闪。看来他们没有人会跳进去把莲花的娘捞起来，他们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莲花的娘被淹死或者冻死在冰地下，然后把她捞出来。
莲花守着她的娘，我看着我的牛和羊。我孤独地坐在阳光下独自等待，等待我和莲花慢慢长大，喜结连理，生一群娃娃，做一个成功的男人。
我家里的生活也无限幸福。我年年穿着新า衣裳，我的头稀松的大妹妹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以前的莲花姑娘一样受到เ村里的毛头小子们的青睐，那些男娃ใ娃直勾勾地看着我的妹妹，眼睛里放射出闪闪的精光。我家的面柜里放满了白面，粮仓里的粮食吃不完，把灰色的老鼠喂得肥头大耳，一摇三晃地走不动路。家里养了一只老猫，天天吃着新鲜ຒ的牛羊肉，看见了在它面前招摇而过的老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有时候老鼠实在看不惯这只老猫对它们不理不睬，就故意跑到เ我家老猫的面前，用方言大声辱骂老猫，指着老猫说三道四，但是生性随和的老猫就是对它们不理不睬，气得老鼠直往墙上撞，出吭吭的声响，夜里吵得我们睡不好觉。
莲花的两个姐姐站在大门口就像傻子一样，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帮莲花扶着她娘。我狠狠地瞪了那ว两个姐姐一眼，心说真是混蛋，我的莲花那么小就抱着一个ฐ大人，你俩在一旁้里站着，如果把我的莲花累坏了，将来我就把你们也变成我媳妇儿，一个ฐ帮我的莲花洗衣服做饭，一个帮我的莲花生儿子和喂奶。
我在院子里听见了心如刀割，莲花又一次出卖了我！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我一直没有说出来，若干年后这个结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个ฐ歌手盗版了，写成了一流传很广的歌曲，有一句就是这么唱的：我最心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
我赶紧从屋里拿了些种子，大多我都认不得，交给了莲花。莲花笑呵呵地拿了种子，说：“我爹说我来要你一定给，我还不信呢！还当真这样！”
那天李公安临走的时候指着那ว个被高老二击毙的逃犯的尸体交待另外几个民兵：“我回去就说他半路逃走的时候你们民兵协助追捕，将他击毙了。这样我就少了麻烦，高老二和你们也不会有事儿。”大家就都答应了。但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漆黑的夜晚，村子里吉普车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农场和县里的公安一起出动来捉拿高老二。我听见了外面嘈ฤ杂的声音，吓得和妹妹龟缩在炕上的被子里没敢动弹。后来我听说他们没有捉到高老二，机警的高老二听见了动静，还是逃掉了，自此再没有回到他的家乡。公安留下话，谁要是看见了高老二就必须去县里报告或者把高老二捉住交到เ县公安局，否则ท严办。
“有哩！面柜里满满的都是白面哩！”莲花忽然站起来，带着她爹就要往我家堂屋里走。我立刻火冒三丈，跑过去从后面打了莲花的头一巴掌，然后躲到了我奶奶身后。我怕那个秃子反过来收拾我。但是秃子没有收拾我，笑呵呵地说：“张家娃，还敢隐瞒哩！”说着就往我家堂屋里走。
二叔用破被子裹住了我爹的断腿，卸掉了自己车上的柴，拉着我爹快马加鞭经过一夜跋涉从山里赶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我爹身上的血已经流光了，腿上两个分明的血洞洞闪着吓人的红光。
我放羊的时候遇见了村里的疯子王嘎嘎。王嘎嘎ะ是一个跟我爷爷一样有着传奇经历的人，不过现在他是一个疯子，确切地说是一个偶尔正常大部ຖ分时间里疯颠的老人，成天在屁股后面拖着一根树枝疯疯颠颠地跑。不论冬天夏天他的身上都围满了从山里的敖包上扯下来的红布藩子。敖包是神圣的，我们从来都不敢去，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但是王嘎嘎ะ是唯一的例外，用敖包上的红布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装扮得就像一个新า郎官，花白的头里面沾满了麦草，虱子在头间自由奔跑。
“进来吧，我的儿。”她说。
我知道娘养了我很多年，却一点也不知道娘还在这些年里帮了我很多，就愕然地望着娘。娘看穿了我心里的迷惑，笑咪咪地说：“自打你被我从要饭的人手里换回来之ใ后，把你当成手心里的肉，叫你活得滋润着哩！难道不是帮了你么เ？若不是这样，现在你说不定还是个ฐ小乞丐哩！”
“你婆娘可是有文化的城里人，可得给乡亲们做个表率。你家里有了两ä个娃娃，说啥也不能ม再生了，破坏了党的计划ฐ生育政策，那可是很严重的罪行！”高老头说着，目光依旧在我家的院子里搜寻，最后落在我的身上，“张家娃，你娘呢？”
莲花的爹吃饱了肚子，拍着自己胀鼓鼓的肚皮，哈哈笑着对我娘说：“妹子，借点粮食给哥哥吧。家里断粮有些日子了。你看莲花都饿得黄拉巴叽的。”
我坐在草地上痛惜地用一根短棍儿刮掉鞋底子上的鸟屎，鄙夷地瞪了莲花姑娘一眼。她没有说话，看着我咯咯地笑了，站起来拿起一颗小石子儿往树上丢，才扔了两三米高就落了下来。我气呼呼地站起来，丢掉手里的小木棍儿，拿起一颗石子儿使劲地丢向隐藏在树枝间的那ว只怪鸟。火焰色的鸟受到了惊吓，尖叫着骂骂咧咧地飞走了。我的气还没有消，决定好好教训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在我的家乡，我几乎见证了每一个ฐ丈夫对妻子拳脚相加的场面，仅有我爹是一个例外，从来都不打我娘，所以我娘就成了家里的掌柜。由此我断定老婆一定要好好教育，不然就没有规矩了。
杨文萍大白天尿裤子的事情在学校里像春天的炸雷一样传开了，学校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男娃娃们一下课就围着美丽的杨文萍刮着脏兮兮的脸蛋取笑她，还有调皮的娃ใ娃站在杨文萍的面前学着尿尿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杨文萍哭得脸蛋就像戏台上的张飞一样花，咬牙切齿地等着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我，仿佛要一下子冲过来吃掉我。我觉得她就像是怒的母藏獒，就不敢走过去跟她说话了，连安慰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公安调查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有人怀疑是刚刚离开的两个江苏人干的，但是请他做柜子的人家里说那几天他们俩一直在他家里，根本没有出去。公安在人群里找不到那两ä个木匠，就把王金龙带走了。
老会计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算完了，对我说：“张家娃，还剩下一毛三，给自己้买个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