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做过了手术，咧开嘴巴笑了，她说每天在医院里光床位费都要两块四，还不如在家里休息着，还能吃上我娘做的面片儿。约摸过了一个ฐ星期，蒙在我奶奶眼睛上的纱布去掉了，奶奶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劝奶奶不要哭，泪如泉涌。“我的弟弟妹妹也吃不饱肚子，也没有白疼我，是我的聪明把光明重新还给了她。我轻轻摸着奶奶沧桑的脸，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奶奶，
“把你！哭坏了眼睛可就麻烦哩！”奶奶果然不哭了，在医院里呆了，就像一个顽皮的娃娃。我娘看着我奶奶也笑了，那是娘在弟弟死去之后的几个月里第一次露出幸福的笑，倒把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奶奶脸上荡起一阵厌恶的表情，制止我娘继续说下去：“日头晒得真好，我的儿，去院子里给奶奶捉虱子去！”
“可不能缠着娘要苹果了，知道不？等我将来有钱了，就一定给你买苹果吃，要多少买多少。”我对弟弟说。弟弟笑呵呵地点着头，吃着碗里的面片儿，说：“哥哥，你上学去以后我们中午可从来没吃过面片儿哩！张士莲笨蛋得很，啥也不会做！”他轻蔑地看姐姐一眼。
“为啥脸红？”她不合时宜地问我。我的脸就更红了。她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似地说，“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悄悄放屁了是不是？可是一点也不臭哩！”
弟弟手脚上的冻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严重，抹上去的红霉素软膏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效果，每天下午我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弟弟总是小脸通红地躺在大床上，连饭都不想吃。我把情况告诉了我娘，我娘就担心得很；但是在医院里看着病重的小女儿，娘也顾不上了，就买了点退烧的药片儿，叫我回去喂给弟弟吃。
这一天过去之ใ后，我真正知道什么是寒冷，什么是艰辛，因为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我每天都是在街头度过的。我的娘忙着张罗弟弟的婚事，家里的小摊子就归了我经营。
我这时候只想着冰棍儿不见了，再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去捡垃圾的事情，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娘啊，我去外头捡垃圾，刨了大半天时间才买了几根冰棍儿，这帮没良心的，竟把我给你留的冰棍儿吃掉了……”
那个人把我当成了在街边讨饭的小乞丐，给了我五分钱。我的尊严å已经完全没有了，直觉告诉我一定不能捡起那五分钱，但同时我又觉得那ว五分钱充满了诱惑，它在阳光底下出耀眼的光辉，强烈地吸引着我去拿。就在我伸出手的时候，一个收破烂的眼明手快，停下架子车捡走了别人施舍给我的五分钱。他笑嘻嘻地把钱收进了口袋里，问我：“小尕娃（小男孩的意思——作者注），破烂卖不？”
我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把馍馍拿给他们吃。娘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日子我也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弟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嘴角流着涎ๆ水，大约是在梦里吃着最可口的东西。我看着我的弟弟，忽然觉得很心疼，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老许点点头，说了一句我当时听不明白的脏话：“他娘的狗屁世道！”
我顾ุ不得自己的鼻子，扑上去又抱住了那个女人的腿。这时候我的大妹妹张士莲也进来了，抱着那ว个女人的另一条腿就开始哭喊。我的弟弟和另外两个妹妹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惊慌地哭成一片。
娘摇摇头：“等你爹回来就吃饭。”娘说着把我弟弟抱在怀里，弟弟就幸福得昏昏欲睡。娘继续诉说她白天在街头看见的事情：她看见小偷在街上跟在人家背后蹑手蹑脚๐地偷钱包；倒卖国库卷的那些年轻人花了一块钱就从一个娃娃手里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一个ฐ藏族人寻不见厕所就在街头蹲下来尿尿，很多人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就围在四周看热闹，看见从他的袍子下面流出来的尿就一哄而散；有个人在街上吐了一口唾沫就被罚了五毛钱。我听着娘说的故事，觉得娘这辈子没白活，竟然在一天里就见到了这么多好玩的事情，于是我心里蠢蠢欲动：“娘，带上我一同去摆摊儿吧！”
那时候天依旧像从前一样湛蓝，田野依旧像从前一样碧绿，开满了烂漫的山花，牛羊和蜂蝶都在田à野里纵情享受着老天爷给它们的恩赐，我和莲花也像从前一样地拉着手，躺在山坡上的绿地上，一起仰望蓝天，静静地想着心里的事情。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扯开嗓子唱歌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有了那ว样的激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和严谨了不少，就连花儿也不唱了。
这是我在那个美丽ษ的高原乡村里生活的最后一年，也是我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走向终结的一年。我在这个美丽的小山村里的生活是简单而纯洁的，但是也丰富而真实的。在这里，我见证了山村在十年里的变迁，目睹了我的叔叔的死去，知道人世间还有像王金龙那样被人捆着拉到河滩里去枪毙的可怜的人，还有王嘎嘎那样疯癫着但是正直善良的人，也有莲花的爹和哥哥那样为了改变日子而付出生命和血泪的庄稼人。我也在这十年里萌动了我最初的情感，把杜莲花变成了我生命里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美丽的篇章。
莲花姑娘一看那些鸟雀的尸体就哇地哭了，我的眼睛也酸酸涩涩的，差一点哭出来。我没想着要害死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我只是想得到一些鸟屎来给我娘做胰子。但是鸟儿都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捉鸟雀，看见别人家的娃娃捉了鸟雀我也会想尽办法要过来放生。如果是两三岁的娃娃拿着鸟雀，我就挺直了腰板儿走上去毫不客气地抢过来，一松手就放走了；如果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娃娃，我就用花言巧语骗得他晕乎乎的，一不小心自己松了手把鸟雀放跑了；如果是比我大一些的娃娃ใ们拿着鸟雀，那我就走过去故意对着他的手放一个屁，然后撒腿就跑，他就恼怒了，把手里的鸟儿当成石头朝我丢过来，鸟儿拍着翅膀扑楞楞地飞走了，还在空中啾啾地叫两声向我表达着谢意。我一溜烟就跑回了家里，钻进院子里再也不出来，气得那些娃娃在门外跺着脚骂我。我爹就叼着旱ທ烟袋踱出门去，那ว些娃ใ娃惊恐地如鸟兽散。
自从那次为了成全莲花的面子而故意尿炕之ใ后，我觉得我跟杜莲花的感情迅升温，已经到了一种白热化的状态。我娘似乎对事态的展了然于胸，甚至运筹帷幄。因为她一直没有公开地反对我去找杜莲花，有时候我拉着莲花的手跑进我家的厨房里，我娘不但不加以训斥，还笑盈盈地让莲花坐下来喝奶茶吃洋芋。我觉得我娘肯定认为ฦ莲花是我最适合的媳妇儿，所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刻意地培养婆媳感情，为将来处理好婆媳关系奠定坚实的基础。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我娘的深谋远虑和与众不同。
一大群大人娃娃ใ都围在冰窟窿跟前瞧着。一米见方的冰窟窿里泛着碧绿的水波，没有莲花她娘的影子。莲花趴在冰窟窿上朝里头望着，泪水哗哗地落在冰面上，迅地冻成了冰粒子在冰面上闪闪光。
我已经有了莲花姑娘，绝对不会对别人动心。莲花姑娘是一个ฐ让我放心的人，具备了人世间女人应有的一切美好品质，还比别ี的女人多了几颗美丽的雀斑á。那ว些可爱的雀斑增添了她在我心里的分量，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莲花来，都觉得心里沉甸è甸的放不下。同时，在那ว个ฐ时候我就决心要做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一个道理：成功的男ç人背后一定需要一个好女人，但是如果这个男人背后有两个女人，那他就注定一事无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始终如一地对莲花好，她是我情感世界里的主旋律。杨文萍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甭说是主旋律，就连小插曲都算不上。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子又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广袤的青藏大地上滋滋地生长，已经长到เ了我娘的肩头那样高，我娘想伸手拍我脑แ袋的时候已经需要踮着脚尖了。
马车赶到了莲花家的大门口嘎然停下，莲花的娘这会儿又清醒了，冲上去掀开毛毡看了一眼，就栽倒在地上。我跑过去看的时候见到她脸上全是土，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和着黄土成了稀泥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莲花脸色煞白，把她娘抱在怀里不停地抹着娘的胸口。车上躺着老杜爷儿仨，全身胀鼓鼓的，眯着眼睛，臃肿的脸上白森森的没有一丝血色但神色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太佩服我自己了！我一点也没有想错。狗日的秃头老杜居然真的早ຉ就打算好了让闺女到我家里吃饭去。他也不想想，就我这么一个ฐ还只有五岁多的小尕娃照顾着两ä个妹子，怎么可能再去做饭给他的闺女吃呢？
莲花说她爹来我家里是想拿一点菜种子赶秋后头一层霜下来之ใ前在院子里种一点菜蔬。村里人家大多种一些白菜和萝卜，但我家里种了韭菜大葱莴笋萝卜白菜芫荽洋芋蒜苗这样精细的蔬菜，我的娘亲最初让姥姥ณ从城里寄了些种子回来，往后每年都要在自家院子里和自留แ地里种这些菜蔬ຒ，吃不完的菜都送给了乡亲们。我的家乡民风淳厚，乡亲们想要吃我家地里的菜就一定会找我娘要而不会私自去地里摘。我娘也总是笑呵呵地让他们自己去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