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到了我家门口，那些，现大门顶ะ上了，
天气渐渐地变ๆ：“张家娃，把门开开！”
哭过了之后我就扛着猪草回家去了。推了推大门，我的身子也象春天的小草一样茁壮地生长着。
“把你家院子里的大米兰拔一些给我吧，在路上连歇都不歇一下。
“我的儿，只想睡在暖。奶奶烧饭给我们吃。”我从炕上站起来，对莲花说。
我抹了一把泪，望了我爹一眼，想走过去扶我娘。这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响。这声响本来极其微弱，但是这个时候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里的一个啪啦啦的炸雷在耳边响起。我顿ู时笑了，冲到车边，一把抱住了正在出微弱的呻yin声的我爹。
我看见那天被高老头救上来的那个人穿着没有领ๆ章的黄绿色军服，坐在大河边上静悄悄地呆呆坐着。我想他一定是又要从这里趟过去了，我就急了，把我的羊拴在大树上，提着镰刀就朝他冲过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呆瓜，明明差一点淹死，还要来趟这条混浊的河。
我有时候会躲到爹的怀里去，爹就把我抱起来，像箭一样逃离娘的控制范围。我在爹的怀里咯咯地笑，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就觉得像腾云驾雾一样。逃离了娘的视线，爹就把我放在地上，抽一口旱ທ烟，把嘴巴๒靠在我的头上，嘴里的烟就钻进了我的头里，等爹的嘴巴离开之后，我的头上依然青烟袅袅，就好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的神仙。我就乐得咯咯笑，要抢过爹的旱烟吸一口，也把烟圈儿吐在爹的头上。爹就瞪大了眼睛很威严å地问我：“有这样胡闹的么？是不是想我把你抱回你娘那里去啊？”我就不敢放肆了，那ว时候娘是爹的杀手锏，在我还没有彻底不尿炕之前的那些年里，爹一直就用这把杀手锏控制ๆ着他柔弱的儿子，有时候还威胁我给他拔胡子捶背挠痒痒，我恨得牙齿痒痒，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ม乖乖๔地伺候着我的那ว个看上去无比憨à厚其实骨子里极其滑头的爹。
我知道娘说的是我打算让莲花踩着小板凳上炕的事情，脸蛋就红了，低下了头，竟然忘记了屠夫，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拎着半袋子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气急败坏地在地上跺了一脚๐，硬邦邦的泥地震得我的脚隐隐作痛。
“那我躲在菜窖里，叫他们寻不着。”娘说，然后哈哈地大笑起来。
莲花的爹笑呵呵地走进了我家厨房，从饭桌上的铝盆里拿出个洋芋蛋子，用力一捏就成了两半儿，一半儿递给了他丫头，一半儿丢â进自己嘴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娘愕然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脑子有了一个怎样的古怪想法。但她似乎很快就想起了曾经告诉我的那ว句话：聪明的头上不长毛，所以咯咯地笑起来，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我的娘那个时候只有二十三岁，她已经成为我娘差不多四年了。对于我娘，那ว个时候我知道的不多，她是从城里来的，到了牧区之ใ后不久，坐着毛驴车嫁到了我家里，成了我奶奶的第一个儿媳妇，那时候我娘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长得非常漂亮，因为吃不惯家里粗粮做成的铁一样坚硬的黑面馍馍，常常饿着肚子坐在炕头哇哇大哭。后来再过了三年，我出生了，我娘就不怎么เ哭了，把我哄得咯咯笑，她自己也咯咯笑。
“我的憨哥哥哟。”娘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说城里人吃粮食不像乡下人，一个月就供应那么เ多，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仅是粮食，清油一个人一个月只有半斤，肉也得凭票去买，全家人一个月才能ม买三斤半肉。我虽然不懂我娘的话，但是我能根据我的观察印证我娘的话。从进城之后到现在，我家里除了每个月月底能吃几天少得可怜的肉之ใ外，饭里面从来都见不到เ肉星星，就连油花花都瞧不见多少。娘一般都用清水煮ุ面给我们吃，里面放的最多的就是白萝卜和芫荽。
摘果子是一件工程巨大的事情，需要花费一阵子工夫才能摘到足够的果子。我们每天跟着老师出去，每个人都能摘到三五斤果子，回到学校里就晒在墙根里，红艳艳的果子铺得满地都是，学校里就像山花烂漫的田野一样绚丽ษ。但是一斤果子晒干了就连一两ä都剩不下，所以每年都要摘很多很多果子，才能晒出几十斤ภ成品，交到供销社换回来一些书本和文具。我过了三年那ว样的生活，在那三年里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很多马青老师用干果换来的小人书和作文书，也在那些日子里把三国水浒杨家将读得烂熟，回到家里就讲给我的爹娘听，把他们乐得嘿嘿笑着说我儿前途无量。
“公安局的今天到王秀清家里查哩！也知不道是不是她。这人都咋了哟，这种丧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娘感叹着，连吃饭的兴头都没有了，“咚”地一声把大碗撂在案板上，出了门朝茅房走去。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追了出去，挡在了我娘前面。
我立刻气血上涌，转头看看，就见他脑แ袋没有了帽子，长长的头被风雪吹得高高扬起。
二叔带着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婆娘从地里回来了，听说我家里的羊死了，就踮着脚朝我家里跑去。我家里的两只已经有臭味儿的羊被我的二叔拖到了他家里，很利落地剥ຓ了皮，一只羊煮进了大铁锅，散出浓郁的香气和臭味儿；另一只羊和两张羊皮血糊糊地挂在他家院子里的铁绳上迎风荡漾，上面落满了苍蝇蚊子蜜蜂蝴蝶和叫不上名字来的虫子。我眼睁睁看着他剥皮煮肉却没有叫我拿走一块儿肉，看来我打算留着换子弹的羊皮也要被他据为己有了，我的已经被奶奶的温情感化了的暴戾的心重新า燃起了怒火。我丢â下奶奶，提着尖刀跑到挂在铁绳上的另一只羊旁边，噗哧一刀插进了那羊的后背，用力往旁้边一划，就卸下了半只羊肉，连着两条肥厚的后腿。我把半只羊血乎乎地往身上一扛，就出了奶奶家的大门，从大门外丢â给奶奶一句话：“奶奶，我走了！”奶奶在院子里应着，但我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身上的羊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姑姑叔叔和婶婶们都没有阻拦我，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家里烧火全靠的是山里的木柴。从我的家里出，赶着马车过了县城，走一个白天就可以到达砍柴的地方。那里有绿毯子一样的草甸è子，旱獭摆出古怪的姿ู势东张西望地放哨，野兔肆无忌惮地啃食草地，老鹰在天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兔子，野狼在山谷里噢噢地吼着寻找黄羊，黄羊却在山坡上不紧不慢地啃着嫩绿的青草悠然自得。走过了草甸子就是一道一道的山梁，翻过两道山梁就可以到达一片广袤的森林，那里生长着参天的古柏和数也数不完的野花。我爹就驾着车子到那里去，从山梁上的森林里捡拾古柏上落下来的枯枝拉回家里当柴烧。那些枯枝长得很粗壮，一根一根都比我的脖子还要粗些。
我爹一向是坚强的，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是等我赶到池塘边的时候，我看见我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挂在他的嘴角上，流进他的嘴巴里。他的身边躺着我五叔，身上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蓝色褂子，长长的头粘在脸上。脸蛋倒是不像平常那样脏兮兮的了，看上去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很多人围在那里，没有人说话，都怔怔地盯着我爹和我五叔看。
那是我第一次游泳。我悲壮地走到河边，无限留恋地看了莲花姑娘一眼，从头上摘下黄绿色的军帽，在河水里泡湿了，吹得鼓鼓的就像一个气球。我嘴巴里咬着帽子的舌头把心一横就跳进了河里。
没有人敢碰杜阿爸，除了我的三叔。
我三叔叫莲花扶了她娘进去，对着那两个木瓜一样的丫头喊：“呆头呆脑地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在炕上铺了毛毡？”
那ว两个丫头如梦初ม醒，踮着脚哭哭啼啼地跑进去收拾炕了。按照家乡的风俗，亡人一定要先停放在铺着红毡的炕上，才能搬到堂屋里停尸，最后从堂屋里入棺下葬。
我的三叔伸手搂住了杜阿爸的脖子，再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咳”的一声就把杜阿爸的身子抱了起来，往院里走去。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往后站了站，让开了一条路，也有人闻见了亡人身上尸体的味道，捏住了鼻子。
我爹的腿已经好了，一瘸一拐地跟我娘去了地里干活，这时候也听到消息回来了。我娘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我，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把我打得晕头转向。“滚回家去！”娘喝道。然后她就望见了躺在车里的莲花的两个ฐ哥哥，我娘唔一声哭起来，她是一个外表足够坚强内心十分柔软的人。
我的三叔来回跑了三次就把杜阿爸父子三人的遗体都抬进了莲花家的大门，老人们跟着进去安排后事了，我被我娘赶着回到了家里。那ว天夜里莲花家里哭声不断，此起彼伏。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莲花的那个ฐ吝啬的奶奶见到了儿子和孙子的尸体，当时咽了气。咽气之前伸着手指指炕头的红箱子。莲花打开了箱子，里面除了老太太珍藏多年的红枣和桂圆，还有十多块钱和几枚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铜板。
这是我在那个乡村里见过的除了高老头一家被害之外最悲惨的事情，我心里的亲人莲花姑娘一下子失去了四个亲人，变成了一个没有爹的孤儿。我在心里庆幸的是她至少还剩下一个娘和两个姐姐，比起高老头一家来，算得上是幸福的。事实上那以后莲花就真正的成了一个孤儿，因为她的娘亲彻底疯掉了，姐姐也在一年之后6续早早出嫁了，家里就剩下了莲花一个人，从冬到เ夏看护着疯了的娘，直到我的爹娘带着我们离开那个乡村，莲花姑娘依然孤零零地站在村口，向我投来无限眷恋的一瞥，把我的心都撕碎了。
在村里长者的操持下办完了莲花家里的丧ç事，乡村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个时候田里的麦子已经吐出了苗苗，绿盈盈地迎风招展。天像往常一样湛蓝，云也像往常一样纯洁，但是空气里透着湿漉漉的泪水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是老天爷为我的家乡那一个冬天来临之ใ前生的事情感到难过，流下了悲天悯人的泪水。
大家沐浴着春天的阳光，在透着淡淡的泪水的味道的空气里耕耘着自家的日子，乡村就像莲花脸上的表情一样木然，没有一丝生机。我常常望着落寞地抱着她娘坐在大门口晒太阳的莲花，心里就难过得要命。我很想叫我娘把莲花接到我家里来，我娘说那ว不成，莲花有她应该做的事情需要做。娘说只要我们每天吃饭的时候把饭给莲花家里送过去就成了，但是坚决不允许我把莲花接过来住。我试图劝说娘干脆成全了我和莲花的婚事，把她娶进门来，这样就方便照顾了；但是我看看我娘脸上坚决的表情就知道我想的肯定没有我娘那样深远，所以就把对莲花的那份挂念默默地压在了心底里。
每天一到เ吃饭的时候我一定会端着一盆儿饭送到莲花家里去，莲花就端起饭盆儿，给她娘喂一口，自己吃一口。莲花的娘平常日子里哭着闹着不肯罢休，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格外乖巧ู，比我娘怀里的兰兰还要乖巧，静静地坐在莲花面前，吃完了一口就赶紧张开嘴巴等着莲花把下一口饭喂进她嘴巴里。我永远也没有想到莲花姑娘远比我更加细致，她每舀起一勺面，就放到嘴巴边上吹一吹，然后填进她娘的嘴巴里。莲花的娘吃得津津有味，下巴上胸口的衣服上都是汤汤水水，就活像一个三两ä岁的娃娃。莲花一边喂娘吃饭，一边不停地用小手擦着娘的下巴。她的眼睛一闪一闪，脸上安静如水，很多次我都想知道她那个ฐ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เ，但是我没有问，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落寞，等她心情大好的时候一定会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起跑到山坡上的大树下面躺下来把一切都告诉我。虽然我不知道莲花想什么，但是我能肯定莲花将来一定是一个孝顺的媳妇，贤淑的老婆。
莲花的两ä个姐姐一直忙着在地里干活。没有了爹和兄弟，娘也疯掉了，这两个十几岁的姑娘撑起了家里的一切，就自然顾ุ不上疯癫的母亲了。但那ว个时候我不明白，我心里就知道心疼莲花一个人，所以不止一次在我娘面前添油加醋地褒贬莲花的姐姐，娘每次听到了就叹着气说：“我的儿，人家闺女好着哩！不容易哇！你打猪草的时候给人家也带上一点吧，也好叫三个ฐ闺女省一点力！”
我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我每次打猪草的时候还是会多打一袋子，拖回家里送到莲花家的猪圈里去。我娘用从奶奶家里借来的麦子重新换了三头小猪，把一头放进了莲花家的猪圈里。我问娘是不是我家的猪圈太小了放不下，娘摇着头说：“不是咱家猪圈太小了，是不能让你杜阿爸家的猪圈里空着啊！”
我不太明白我娘的话，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猪圈空着跟我有什么เ相干。但是我娘说的话总有她的道理，所以我也就不想了，继续做着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日子就在我忙忙碌碌的间隙里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月。除了我的三叔在办完了莲花家里的丧事之后忽然变得痴痴傻傻，胡言乱ກ语之外，就再也没有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的三叔究竟怎么了，到เ了今天我都不知道我的三叔当年怎么会有那样奇特的经历，但事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生了，在我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我的三叔疯癫了一阵子，有一天忽然在房檐底下跌了一跤，就咽了气。
在我三叔还没有咽气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就生了些令人恐惧的事情。我的三叔流着涎水东拉西扯，言语之ใ间竟然变成了莲花的爹，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屠夫老杜，蹦蹦跳跳地跑到莲花跟前，摸着莲花的头说：“莲花我的闺女哟，爹对不起你啊！没让你们娘儿几个过上好日子。”吓得莲花姑娘嗷嗷地哭。
三叔也拉着莲花那ว个疯癫的娘的手，诉说着衷肠，他声泪俱下地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莲花的娘。我的三叔絮絮叨叨地诉说的时候，莲花的娘也不哭不闹了，静静地听我三叔说着话，她的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动人心魄。
不仅如此，我三叔还独自一个ฐ人跑掉了，一连三五天没回来。
根据我三叔平常的反常举止，有人断定我三叔肯定去了莲花的奶奶的坟上。我爹就骑着马进山去寻找，果然从莲花奶奶的坟上将我三叔拽了回来。我爹说他赶去的时候，我三叔用双手一把一把地搓着土往莲花奶奶的坟上添，声泪俱下地对着莲花的奶奶的坟堆儿说：“娘啊，我对不起你啊。娘，我对不起你！”
村里见多识广的长者说，我三叔是鬼上身。我不相信，但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直到我的三叔跌倒后咽气，我都想不明白平常一脸正气的我的三叔竟然就那ว样抛下年迈的母亲死掉了，随着他的两个弟弟到เ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很担心我的奶奶也会像莲花的奶奶一样在儿子的丧失上受不了打击殁掉，就跑到奶奶的身边，捉住奶奶干枯的手，不断地抚摸着。奶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被蓝雾遮住的眼睛里涌出混浊的泪水，打湿了我胸前的一大片衣裳๙。
我的家里一片混乱。
就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家里连续生了几件大事，已经有两ä个儿子死掉了，我爹的腿也断掉了，现在连我最憨厚的三叔也死掉了，静静地躺在奶奶家里的堂屋里，白色的布幔隔开了我的三叔和外面的人，也就把他和亲人们隔在了两个世界里。我曾经趁着我娘不注意，悄悄揭开布幔悄悄张望过我的三叔，他的脸上很平静，黝黑中透着健康的红润，和生前没有什么分别，全然不像一个死人。三叔的胡子似乎一直在生长，在他躺在布幔背后等待下葬的三天里，我以一个孩子敏锐的洞察力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的三叔的胡子竟然变长了，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下巴！
“娘啊，三叔没死哩！”就在我的三叔即将下葬，家里人把新打好的棺材抬进堂屋准备把我三叔装进去封棺的时候，我跪在三叔的灵前，大声地对我娘说出了我的猜测。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我。
在三叔身上生的事情多少带着点神秘，乡村里已经有了各种传闻的版本。我的奶奶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她一听我的话就摸索着走过来，噼噼啪啪在我的脸上打了几巴๒掌。那几巴掌打得很重，我的鼻子里立刻就涌出了鲜红的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鲜艳夺目。我娘看见了，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瞪了我奶奶一眼，把我揽到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净的手帕捂住了我的鼻子。我娘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装ณ着手帕，很少拿出来给我用，但这一次却用在了我身上。我从娘的手里接过了手帕，展开一看，上面一大片鲜红的血迹，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四叔的模样和我爹躺在车里的情形，我嘴巴一撇就想哭出来。但是我马上想到了我奶奶的忌讳。我相信我的三叔没有死，我知道我不能哭，否则我的三叔就可能真的要死掉了。我站在我娘身后，悄悄拉开布幔看看，我的三叔躺在白布上，神情安详，面色红润。我就放心了。
娘挡在我身前，唯恐奶奶再次袭击我。娘平常是一个ฐ和颜悦色的人，但是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娃娃，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婆婆。
家里人望着我的娘，读懂了我娘眼里的威严，就都没敢吱声，连我爹都对我娘朝着我奶奶瞪眼的举动视若无睹。我的奶奶眼睛看不见，心却敞亮得很，一下就从肃穆的气氛里感觉到了我娘情绪的变化。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声地哭喊起来：“我的儿啊……”
我以为奶奶在叫我，就“哎”了一声走了过去。我奶奶立刻๑不哭了，丢起手里的引路棍子就朝我打过来。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躲开了奶奶致命一击。棍子打在泥地上，砰地一声，溅起无数泥点点。
我心中大喜。因为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躲开奶奶例不虚的致命一击。我心里欢喜得差ๆ点跳了起来。我四下里张望，我的叔叔姑姑们一个个眼睛哭得通红，愤愤地看着我，我就不敢闹了。我心里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我的三叔根本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一样。
爹说：“入棺吧！”
我的二叔沉默着点点头，对我二婶子说：“去吧。你肚子大着哩，不能ม在这里。”
我奶奶坐在地上听见了二叔的话，脱下手里的鞋嗖地丢向自己的儿子。二叔大约是很多年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了，疏于防范，那只破鞋啪地一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的头撞得往前一伸，正好跟我二婶子的头撞上了，“嗵”地一声响，我的二婶婶噔噔噔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唤着。站在堂屋里的所有人都笑了，连我的一脸肃穆的爹也笑了起来。奶奶坐在地上，听见了笑声，勃然大怒，手里拿了另一只鞋，一骨碌翻起来踮着小脚就开始寻找下一个袭击目标。
站在屋里的人如鸟兽散，都闪到了院子里，只剩ທ下我和我娘站在那里没有动。
“入棺吧！像什么样子！”我娘说着，揭开了挡在二叔身前的布幔。我奶奶一向跟我娘和睦相处，但这个ฐ时候大约是被儿女们气昏了头，扬起手就把那ว只破鞋朝我娘丢了过来。我娘似乎早有准备，一闪身就躲开了。那只鞋破空飞过，端端正正地打在我三叔身上，出“嘭”的一声响，溅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