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蹦跳着来到姐姐面前，她穿着新裁的棉衣，轻盈得像只随空凌舞的红色蝴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秀丫抬头看了妹妹一眼，碧瑶身上漂亮的棉袄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神情莫测地又侧看了几眼，没应声，接着像是赌气似地猛然松了手里的井绳，竹签筒“砰”地撞到水面，”柳保咽了口唾沫。这一筒水灌满了木桶，是的，提着晃悠着水花的木桶进了厨房。
“这个好，这个好。汩汩地盛了满满一，问道：
柳保更是连声附和？”
柳保举着棍子的双手突然没了力气，他软软地垂下手臂，扑闪在灰瓦，泛着凶光的眼睛也似乎变得迷离，有了疲软的醉意。他丢了烧火棍，歪着身子，伸手指着潘惠英，涕泪横流，说话颠三倒四：“别以为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就了不起！你的主子不要你了，你就只能跟着我。你是我柳保的女人，所以，你的东西也只能是我的！况且，那画也是你偷来的……”
砰！房门被鲁莽撞开，一股冷风涌卷了进来，碧瑶赶紧缩到床角，团着棉被坐在那里。睡在外头的姐姐秀丫还酣甜地沉浸在梦中。
“哟，是碧瑶啊，你爹娘吵架了不是？”孙寡妇嗑着瓜子粒儿，似笑非笑地招了声。
碧瑶就跑得更快。
孙寡妇刻๑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娘去了河埠头。万一有啥好歹的，还得叫你爹看着点她啊！”
太阳沉得很快，天际呈现出一片近乎清澈的夜蓝色。晚风裹卷过水面，两只鸭子悠闲地游过，身后两道徐徐漾开的水纹。远处的水竹活泼地抖动着叶子，一片晚来风急的哗哗声。潘惠英还站在岸边，髻已完全散落，随风乱舞的长惊心动魄地诠释着悲伦的气息。
碧瑶忽然感到害怕。娘曾经无数次地站在河边，神情凝固地思虑着什么，可站久了拢拢自会回去。这一次不一样，她近乎ๆ绝望地微偻着身子，不再在乎其他。碧瑶的心莫名一紧，拉了哭腔喊了声：“娘！”
叫声被风带过，稍稍变了音。潘惠英听到小女儿的叫喊，突然回过神来，她急忙抹去脸上凝结的泪痕，盘了盘，牵着碧瑶的手往回走。
河岸的炊烟渐渐淡去，厚重的云彩勾勒出晚霞最后的艳姿，几颗星子黯淡地升起于山际渺远的地平面。
隔壁家的阿婆挎了个盛满小青菜的簸箩，颠着小脚到河边去淘菜。她见着柳保家的媳妇，老妇人特有的稍显啰嗦的同情心就上来了，阿婆瘪着没牙的嘴，言长语短地对潘惠英说道：“秀丫她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依我看，秀丫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有钱的好人家，别人家的姑娘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
碧瑶感到娘牵着自己的手一下子紧了，握得她疼。潘惠英迅地绕过阿婆，拉得碧瑶接连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夜幕很快就拉开了，村里很安静，只有遥远的几记犬吠冲撞着沉闷的寂静。弄口聚了几堆燃尽的元宝纸灰，夜风一起，扑飞着暗哑的灰末。
柳保沉浸在他烟雾缭绕的神仙世界里，烟枪口的火星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被麻醉的头脑，无法清晰地燃烧。内房，一豆圆润的灯火，油渍的灯芯烧得吱吱响。光影拖长了窗外摇曳不定的树枝，遮掩着动荡夜幕下的人们晦暗的心情。
潘惠英在灯下专心地赶着针线活，她拆开了碧瑶的新棉袄，把那幅画塞进衣服里子，再穿针捻线，密密地缝好。碧瑶早已入睡，稚憨的身躯随呼吸轻微起伏，宁和得仿佛不会被任何烦忧侵扰。
小女儿安宁的睡容徐徐撩拨着潘惠英纠葛的心绪，她停了手里的活儿，伸手抚摸碧瑶未谙世事的面容，忍不住泪盈满眶。潘惠英把棉袄叠好放在枕边，又掖了掖被角，悄声说着：“娘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