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常常觉得，我枉自晚生了三百年，白白浪费了“先知”的优势，明明局势很清楚了，我却像瞎了眼睛似的，心眼儿不多的恐，无论如何不能明白其中ณ的关窍。方&#x，有一点我很清楚：自古以来，皇帝要想坐稳龙椅，只会茫然地原地绕圈子，更何况是康熙这样的一代圣主？
碧云作势呵了呵掌心，如今成了又老又辣的生姜，对付这几个儿子，“你听？
我瞥了一眼微抬着下巴颏儿的十四阿哥，心里明镜儿似的。
康熙微微一笑，蹬了青缎皂靴下炕，背着手橐橐踱步，良久，才转脸道：“自朕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不断，虽有心好好整治，复兴文事，可惜总不得空，腾不出手来。如今算来，朕已๐入暮年，国泰民安，四海既定，半世大业已๐成，该当一了夙愿了……”说着，长叹一声，喟然道：“廷敬，你我君臣合力，为ฦ后世留下一部至善至美、至完至备的辞典，你道如何？”
这下子，连良妃都给惊动了。我满脸黑线地把花盆一个个整整齐齐码在屋角，无语望着这堆小山，忽然很心累。
“嗐，”十三阿哥摆摆手，浑不在意：“左不过是吃酒行令，有什么เ趣儿？”不待我回答，又道：“再说，不是领了你的差ๆ么？”我尚未明白，他转身抬了抬手，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方檀木匣子。我心中一喜，果见他掀了盖子，捧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瓮盆，正是我要的那ว一个。
我压了压乱跳的心脏，透出一口气儿，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既是集句，自然摘的是现成儿的句子——出自我阿玛口占的一首绝句。”只好这样应付了，反正十三阿哥又不可能跑去问鄂托大人前些年儿是不是写过这么一句诗。
我不由得好笑起来，说：“这样零碎，能裁件儿什么衣裳๙？夹袍还是褂子？”见他翻动着红绫不语，满脸好奇之ใ色，忍不住抿嘴笑道：“说出来不奇怪——裹花儿用的。”
什么เ？要我弹呀？我愣了愣，恭敬道：“是。”端端正正坐直了，想了想，轻轻拨弦，一曲《良宵引》缓缓自指尖流泻而出。
我直直地望着面前银光闪烁的金色花海，浅浅一笑，低语道：“四爷不妨说说，何事该当认真？”
四阿哥牵着马缰，静静站在我身后十几米外，淡淡地望着我。身后两匹高头大马并排立着，一匹枣红马，另一匹正是他的玉花骢。
写写停停，涂涂抹抹，瞧来差不多了，我咬了咬唇，将誊抄好的诗稿轻轻从琉璃镇纸下抽了出来：“先说好，莫要笑！”
话音刚落，众人都是一怔。五阿哥面带笑容，却遮不住眼中ณ的犹疑：“福尔摩斯是何人？”
我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站直了。只听八阿哥又道：“这些菜色都是你的主意？不枉了娘娘素日夸你，果是蕙质兰心——你且坐下吧。”
良妃梳妆已毕，倚在榻上絮絮话着家常，无非是这几日忙些什么差事，饮食进得好不好，夜间歇得可安稳……我盯着言笑晏晏的八阿哥，正自狐疑，忽听他话锋一转，道：“……虽是至亲手足，这份帮衬亦是极有情意的。儿子原想着找日子好好儿宴请众位兄弟，今日恰好重阳，难得人来的齐全，照我的意思，待筵席散了，少不得请了大伙儿，一块儿到我府上聚聚……”
四阿哥不答，半晌道：“好在无事。这马术课也暂且停了罢。”十三阿哥顿了顿，低低应道：“是。”
我一声惊叫噎在了喉咙里，还没醒过神儿，手中早被塞了一根缰绳：“抓紧了，可千万别撒手！”十三阿哥跳下马来，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追风“咴”地长嘶一声，迈开大步冲了出去。“放开胆儿，只管跑！”身后传来戏谑的大笑声。
我恨恨挣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焦虑，只是皱着眉头急急地望着我。两个人无言对望半晌，我先觉尴尬，转身就走。
十三阿哥双腿轻夹马腹，控着缰绳在空地上来回奔跑，俯身挥刀，身子在马背上左右挪动，一时悬于左边，一时又悬于右边，那马也是越奔越快。我看得心都紧了，死死捏着拳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个白色的影子。
修整了两ä日，第三天的是入围的正日子。我们一大早儿就服侍着良妃穿戴好了骑装，这骑装ณ的良妃，看上去好似变了一个人，清丽中带着一丝英气。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果然，良妃略怔了怔，喃喃念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莞尔一笑：“倒是好句。你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心胸的。”
“可不是，这几天竟是一点儿没得闲儿！”十三阿哥朗声道，一甩辫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笑眯眯瞧了我一眼：“咦，小语也在？”
对自己母亲的照ั料，也用得着显摆么。
快到了么……我惘惘地想。
又寂寥的雨巷๕，
良妃见我多看了两眼，笑道：“画儿也就罢了，我爱这诗玲珑巧妙，写得颇有情趣儿。”我知道良妃素不爱牡丹ล，忙连声称是，细看来，画ฑ面突然呈现艳极的牡丹，美到极致，反倒有了良辰美景之后的自暴自弃，以及不忍卒看的凋败气息。开到荼蘼的牡丹，在春风里散发着颓废之ใ美。
我闷闷地说：“这里都是病气，如何敢劳十三爷久留。”
“身子不适，也别见天闷着，成日懒怠着，只怕更不好了。随我上岸走走。”
我话音儿都还没落，怎么เ这么快？我不服气，瞪目望他：“欲效程门立雪。《论语》句——”“——学而时习之。”
我顺口答道：“能有什么打算？混日子呗。”他诧异转头看看我，见我不似说笑，微叹一声，摇头道：“我知你素性淡泊，只是既进了宫，凡事总得多想着两步，不能只看眼前。去年端午宴上的那首曲子，一听便知不凡。这会儿，你在皇阿玛那边八成早挂上名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违拗，更不敢怠慢，去书房里把良妃点到的书都一一找了出来，细细阅读研究。
我恭声答应，一溜烟儿进去通禀了。等晚上良妃用饭时，我瞧着霁月在里头伺候，悄拉了碧云打听，这才知道，这位和硕敦恪公主是敏妃所生，与十三阿哥同母，素得康熙钟爱，去年指婚给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持氏台吉多尔济，年后就要远嫁了。
台子上已经敲锣打鼓地开戏了。康熙年间还没有京剧，台子上头咿咿呀呀唱的不知道是什么，完全听不懂，我开始还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很快就懒得再看了。想到不知还得再站上多久ื，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地哀嚎了一声。
“叫你哪！过来！”
闲叙了一会儿，八阿哥起身要走。我刚略松了一口气，良妃放起茶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上回不是赞我这儿的六安茶么，说是味道格外轻醇，不比别处。这回我又得了些儿，你拿些回去喝罢。小语，去给爷包一包儿。”
他没有回头，停了停，说：“翊坤宫可不在这边儿。”
脚下紧走两ä步，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儿子给额娘请安。”
奇怪，不是说人饿到极处腿脚发软么？我的腿根本一点儿发软的迹象都没有，跟上了发条似的，机械地迈着步子。正在寻思要不要干脆晕倒，这样八成会直接被踢回家去吧？
我低头一看，扇子上绘着一品芭蕉，一只栖在潭边的仙鹤。画面精巧，用笔细致入微，仙鹤长长的颈子曲着，埋首翅膀里，已经沉沉入眠。旁边一行小字：寒潭蕉影。另矜了小小一方白文篆字印：“看朱成碧”。
“又出门？”她惊得小脸煞白，“小姐，若是被……”
四周的说笑低语声慢慢的停了下来，妃嫔们轻声细语的，内眷这边本来就安静，蒙古人一静下来，席间愈发变得鸦雀无声。
“朕初登位，国土不全，金瓯有缺，海域有顽寇割据，四塞有不安之民，”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康熙沉稳的声音，“如今海内平静，民心归顺，俱是我朝上下同心协力、共同扶持，朕更有何德何能。回思数十年来种种情弊，每每汗颜无地。”说罢，长长喟叹一声。
一阵夜风吹来，火苗陡然串高了许多，只听见篝火噼噼啪啪的声音。见众人听得专注，康熙合了合眼皮儿，又睁目道：“朕为ฦ政这些年，诸多失德之处，唯有日夕勤勉，或可阙补一二。只是，善始者未必善终。所幸，有诸卿家尚可依仗，朕夤夜思之，唯有君臣同心，恪尽职守，为后世立千百年来君臣之楷模。众卿以为ฦ如何？”
这一番话徐徐说来，众人无不低头深思，每一个ฐ字儿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品味。格日勒图王爷倏然起身，虎目圆睁，单膝跪下轰然道：“主上宽厚仁慈，爱人以德，开我大清帝国万世之基业。在座诸位皆是圣上信赖之士，大清朝之股肱，必能体谅圣意，奋发用命！”
众人方纷纷醒悟，忙不迭离席磕头，齐声道：“臣等愿一心追随皇上，为我大清修千年万世之好！”
“朕领情！”康熙ກ慨然道。李总管躬身呈上一盘物事，康熙微微一笑，伸手拿起：“勒德洪等奉敕撰《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四十八卷，自康熙二十一年起，二十六载完稿，已于近日呈览。朕细细阅罢，回想往事，总觉浮生一大梦，至今犹在梦中啊！”
“皇上乃圣明之主，是以有此谦退之辞。”一位蒙古亲贵磕了个ฐ头，朗声道。见服色，仿佛又是个ฐ王爷，只不知是那个部ຖ落的。他直起身子，道：“皇上平定草原，诛戮葛尔丹ล奸贼，臣以为皇上乃ี是千秋万代的英明神武之主！臣不懂甚么善始善终，只盼皇上多多保重，全我大清万年国运！”
众人得了这句话，又是黑压压一片磕下头去：“盼皇上多多保重，全我大清万年国运！”
康熙ກ哈哈大笑，道：“好，诸位爱卿，有此忠心，真乃社稷之福，万民之ใ福。来来，咱们君臣共举此杯，共祝国运昌盛，万代兴隆！”
我跪在众人身后，微微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康熙，心中ณ反复琢磨着“善始善终”四个ฐ字儿，轻轻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