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溥伦丝毫没有怪她。碧瑶微然一笑，匆忙囊括的甜蜜转瞬被愧疚替代，门口的青布积了灰，这是为了他的母亲，碾进磕磕碰碰的泥。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巷口落满从别处飘卷进来的枯叶，延了风线铺积到巷๕角。她必须要为他做点，牵出几丝银亮的蛛线。
落日在江面铺，打下手的伙计就更懒得动手打理了。碧瑶深深地吸了口气，车前。
段睿有点迷糊起来，不自觉地回望一眼高处的阁楼。心想，她们还是不一样的。
和所有的女孩一样，碧瑶希望能ม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心爱的人面前。
旁้边的段夫人已是泪花闪闪，她婷婷立着，亮蓝色绣花的旗袍很是贴身。想必是怕泪模糊了精致妆容，绢花帕子一下一下轻点眼眶，言辞颇怨，“要什么画呀，才几天辰光，阿睿就遇到这事……”
“原来是段先生。”溥伦在黑暗里对视段睿，笑得深意莫测，“不知段先生半夜造访敝舍，有何贵干？”
一个绵长的吻随即覆住她的言语，许久，他低喃：“别ี理它。”
木楼梯上响起轻微的呀呀声，碧瑶放缓步子，寻摸着下了楼。段家的大门经年累月积了旧，一推就唱歌般嘎吱乱响。碧瑶抬头望向铺满藤蔓的围墙，段家的白猫歇在墙顶，雕铸似的一动不动。
回过神，现房间内灰蒙蒙的。段睿坐在桌子前，就着一盏小灯翻阅书籍，像是已坐在这里许久。他合上书页，转过来，灯光勾勒出他俊秀的侧脸。缓缓地，段睿开了口，语气宁和得几近温柔，“醒了？”
楼道传来脚步声，段睿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泛泛得意的小素า。
林秋生睁着鹰凖般阴骛的双眼，敏锐地环过这间静谧的内室。他到底没觉出房间有什么异样，从怀里摸出把钥匙，丁令一下开了抽屉。
只可惜，善良而自私的人们，总是经不起欺骗，套子编的越圆编的越深，就越兴高采烈的往里钻。女人竭尽所能帮助格格脱离这座禁城，使她能够同她的爱人一起远走高飞。可临走的那日，主子还是抛下她了……
破落的木门被风刮得咯吱咯吱响。嘎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碧瑶被看得浑身不适，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讨厌和中年人打交道。是的，她讨厌这类人。
碧瑶觉得冷，冷意紧黏在肌肤上，风一吹更是如薄刃割肤。双眸微开一线，几杆枯苇的影子摇入眼帘，远处，灯火密如星宿。头顶悬着一盏烛灯，烛火像是吹进了水沫子，不停地毕剥着灯花。
“你下来…”碧瑶加大嗓门，无奈声线被晚风吹散，听上去有了些许无奈。
阿瞒不死心，又说：“俺连戏票都买了！”
碧瑶认为段睿还在为林静影的事情伤心，她步出阁楼，站在楼梯口叫住他：“哎！”
关了灯，月光清清浅浅地洒进来。一枚斜月高揭，房里的家具好像镶了条银边，窗外摇曳的树枝笼了薄薄的一层昧色月烟。远处，钟็声响断午夜。
她忽然想起时间晚了，明早还有很多活儿要忙，心里十分不舍。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女孩子玩得太晚，有些说不过去。况且，他心里会不会也这么เ想的？犹疑间，碧瑶抿了抿嘴，颊上一双酒窝，朦胧灯光下更似春入眉心，初染胭å脂般的妩媚，她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很开心。”
月色曳动清辉，清冷宛如深秋之夜。夜风轻轻摇动月光，路旁的卖花女浅施薄粉，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手提花篮窈窕地立着。两个刚过豆蔻花季的少女，微微笑着，一个端凝些，另一个则ท是佻达的，眼角斜斜ฒ地飞出去。见到溥伦和碧瑶，巧笑着迎上来，“这位小姐，刚ธ摘的花儿，买串别在衣襟上附体送香。”
说话的同时，眼瞄向碧瑶。刚才段家少爷来过，于是七夫人认为这是小女孩们之间的争风吃醋。七夫人不大过问林静影的感情生活，在她看来，趁年少青春享受下纯洁爱情是件很美好的事。哪像她，那ว时年纪过轻，懵懵懂ฦ懂地嫁了个阉人，纵有多后悔也晚了。
“先生找的是碧瑶。”
段睿伸手揽住林静影的腰，稍稍用力，林静影的背就紧贴着巷壁。段睿抱住她，唇贴上她的唇，轻软的，小心地吻起她来。花香沁入肌肤，思念灭了又明，只有这份柔软欲舍不能。良久，段睿捧起她的脸，眼里波光流动：“我想你。”
阿良知道自己跑不掉，反而镇定下来，悠然地转身。多年的混混生涯使他变得更滑头，也更痞。他伸出那只独臂，做了个ฐ阻止的手势，说道：“你别ี过来！我跟你可没任何瓜葛，当年卖你是你爹的主意。”
溥伦听到了。隔着被梧桐叶剪碎的晚霞，流金的阁楼窗户，风灌进碧瑶的袖口。鼓荡的纱帘旁，她的笑容比晓日还明亮。
“我说过，要的人多了，再不值钱的东西都能抬高身价。有人求其财值，有人要其……”话戛然而止。
从楼道里探出一个白面细眼的佣人，说话柔声细气如林老爷：“夫人出去了。”
“我们这里叫凤爪。”
“佣人姓潘，叫潘惠英。”
这个月色浅盈窗口的夜里，碧瑶趴在窗前想了很多。往事一幕幕自眼前掠过，清晰如昨。原来他和自己้一样，这里于他也是异乡，更远的，十万公里以外的他乡。窗口垂下的枝条断开晚风，拂动柔软的梢丝。夜走向更深处，霓虹逐一熄灭，当黑暗如纱敷上人的视线，这份夜色就灵动起来，空旷起来，使睡意尚浅的人们能够想得很远。
远处的教堂尖顶ะ挣脱出夜的深色，薄如一纸剪影。
碧瑶轻吁一口气，又到เ秋天了吧。
次日早晨，碧瑶睡得沉，晚起了几个时辰也没人来催她。中午时分，碧瑶照例要给乌掌柜送饭，她想起那个ฐ诡异的僧人，稍稍犹疑了一下，尤嫂就误会了，笑呵呵地说让小素去送。
“还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小女佣极度不满地嘀咕了下。
新า来的园丁只会埋头干活。碧瑶看着他微佝的背影，想到了阿瞒。他在上海，还是回家了？偶尔在家的段小姐只拿背影对着她，当碧瑶转过身去时，又会觉段依玲的目光蓦地锁定她的背影，充满疑虑的，伤感的，彻底的比较。似在扪心自问，问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
连阵秋雨过后，渺渺晴空仿佛抬高了不少。这一天，碧瑶拿出积攒许久的钱，准备去恒记裁缝铺。她要为自己添置秋衣。
园子里的青果渐渐鼓胀，夏季枝叶浓密的树梢亦是颓叶半凋。碧瑶经过大门口时，遇到了等候在此的段睿。他还是一身藏青色的学生服，脖ๆ颈处一截雪白的领子，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同。碧瑶只是应付性地笑笑，再低下头，无声无息地擦肩而过。
段睿唤住她，“碧瑶。”
碧瑶放缓了脚步，她还不习惯他叫她的名字。她记得从认识至今，段睿整天冲着她“梧桐妹、梧桐妹”地乱叫，男孩顶真的顽皮样。
他问：“你去哪？”
“去买衣服。”碧瑶很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脚步不停。
段睿两三步追上来，同她并行。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很随心地说着：“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依照段睿的脾ຆ气，碧瑶以为他会恼怒地离开，没想到段家少爷还是很执著地跟着她。她故意拐了个弯，他也马上跟着走过来。碧瑶穿过车流如织的马路，段睿比她更灵活地绕到对面。两人在马路上玩起了捉迷藏。
碧瑶生气了，返到他面前，“你跟着我干什么？”
段睿不耐烦碧瑶的逃避，微微皱了下眉，思忖该如何开口。他想了半天，才憋出句话，“我可以帮你参考下，你穿什么样的衣服好看。”
恒记裁缝铺就在大马路的对面，天色晴好时，能看到เ挂在店铺上方的衣袂飘出一角，一点艳丽ษ在灰色城市中ณ轻飞。碧瑶轻手轻脚地进了店铺，老板抬头看她一眼，眉淡眼细地继续手里的活儿。段睿后脚迈进，老板暗叹一声，眉闪目动礼貌有加，言下却是十分自负：“先生光临本店，想必是慕名而来……”
满室缭乱ກ的花色涨满了碧瑶的眼帘，她本来想选一套成衣便已足够，毕竟量体裁衣对她来说太过奢侈。老板忽然而至的热情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小伙计按吩咐从内堂抱出了好几匹新到的洋布，亮如秋水藕花般的颜色，翠粉青红在柜台上一字铺开。
老板把皮尺往肩上一甩，“喜欢哪样随便挑。”
碧瑶摸摸口袋里扁扁的钱，一股寒酸意从指尖窜到心底，“我买不起这么贵的……”
老板像是没听到，照ั旧热情地把布料摊开，一匹匹拿下来，近看，远看，披在碧瑶的肩头，再裹在腰身上眯起眼看。
碧瑶从没触摸过如此精致的面料，近身接触的时候，她觉得连神情都衬映得高贵起来。她不知如何拒绝这份近在咫尺的美丽，这份虚晃的又真实的美丽。碧瑶贪婪地想，就美一会儿也好啊！
一直在旁้边静静观看的段睿开了口，“这布料素了点。”
老板一听，想这位年轻的先生门槛精，眼光凶，越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值，连连称喏，不忘恭维几句。
段睿来到柜面，亲自选了匹花色优雅的浅色布料。当老板把布料披上碧瑶的肩头时，曼妙风情在镜面蔓延，碧瑶有着一刹้那的怔忡，这是自己้吗？她的脸色变得绯红，心里陡然冒出个ฐ念头：他们姐弟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比如衣着眼光。
老板就没停止过称赞，“碎花显得小气，大花又显得老气，还是先生的眼光好！”说着，扯过皮尺给碧瑶量尺寸，手势轻快而熟练，颇具俯身扬袖的舞蹈性。老板量到哪赞到哪，“给这位小姐做衣裳๙，开心的。电影明星也没有侬的身材好。”
量完了，返身在纸单上填好密密麻麻的细致尺寸，回头还不忘提醒一句，“假使在国外，也勿要紧ู，关照一声，我帮侬打包寄过来。”
老板的话像是忽然点醒了碧瑶的美梦，她万分尴尬地解释起自己的意思。没想到老板还是呵呵的，他瞥一眼静悄悄的段睿，眼角眉梢都似笑，“勿要紧ู的！”
看过了这些精品料子，不甚精致的成衣自然就入不了眼。碧瑶独自品咽一腔无奈的幽怨，向老板道了歉，回头飞也似的奔出店铺。
模糊的视线被街道上车流的穿梭雾影弄得更加恍惚迷离，朦朦胧胧的，段睿的呼唤如细线散播在人群车流里。“碧瑶——”
“我回去了。”碧瑶极轻地回应了他。
天空亮过一串鸽哨，阳光白晃晃得令人视觉张偟，清暖的风拂面，带了种陶陶然微醉的神采。碧瑶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